悠悠醒来,已经在雪白的病房内,有消毒水的味道。流夏有些怔神,头有些痛,昨晚腹部的疼痛,已经过去,右手还在打着点滴,在血管里,感觉得到凉意。
她四下张望,没有见到那人,却见到了她意想不到的人,有点不敢置信的叫道:“其轩?”
那个穿着白衣大褂的人点点头,还是以前斯斯文文的样子,他看着她,询问她的状况:“现在感觉怎么样?”
流夏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样子,更多的话吞了回去:“好多了,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邵其轩在纸上写了些什么,不再多说,就要移步出去,流夏看他要走,急急地叫住了他:“是他送我过来的吗?”
邵其轩停住脚步,转头看她:“是。”
流夏惊得坐了起来:“那他……那他……知道了吗?”
邵其轩皱了眉,那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人,第一次严肃起来:“你想让他知道吗?”
流夏看着他,坚决的摇了头:“不!不想!我不想让他知道!”
邵其轩向前走了几步,靠近这个现在有点慌乱的女子:“你的主治医生,一定叮嘱过你,绝对不能沾酒,否则痛起来,神仙都帮不了你。”
那个女子像没有听到一般,低声说着:“你别告诉他。”
邵其轩无奈的笑了起来:“你别喝酒了,要命的。还有,我没告诉他,只是说了你是喝酒过急,导致了急性胃痛,才会晕的。”
流夏低头揪住了一侧的床单,小声说着:“谢谢。”
邵其轩看着她摇摇头:“你别说谢,我虽是这么说,他能不能信,我就不知道了,你知道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说着直接走到了她的病床前,看着她:“为什么?你怎么会那么做?”
那个倔强了许久的女子,终于露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难过的神色,连脸上都是苦楚:“其轩,出了那样的事情,我除了那样做,找不到任何原谅自己的方法。”终于低低哭了起来:“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无法原谅……”
邵其轩回到值班室的时候,果然那人坐在椅子上,在静静地等着他,邵其轩刚想开口,那人悠悠的开口道:“邵其轩,你想让我拆了这里?”
邵其轩满头黑线,支支吾吾道:“我……”
夜沥律眼色一瞥,拨通了电话,对着那头说:“拆!”
耳边还真的听到了挖土机的声音,还不止一辆,邵其轩咬牙愤怒,全无斯文:“你大爷的!”而后拿出了全部的病例和各项检查结果,放在夜沥律的面前道:“自己看,反正你看得懂。”
夜沥律没有伸手,也没有查看,半晌后对着邵其轩说:“你说吧。”
邵其轩看着反常的他,还是拿起了病例:“从检查结果来看,头部,腿部,脚部都没有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上身部,肋骨曾经断过三根,肩胛骨右侧曾粉碎性骨折,胸腔有过积血,这些像是重伤导致的,后期的恢复并不算好,也没有好好调养,所以下雨天,或是特别劳累的时候,疼痛都是正常现象,吃止痛药也估计是常事。”
说到这里,邵其轩抬眼看了一下那个男人,他微微倚在座椅上,眉目下垂,看不清神色,脸上也看不清喜怒,接着又开口:“检查了血液什么的,也没有发现什么大的问题,却在检查手部的时候,发现了问题,左侧的手腕,有很深的刀痕,以伤痕愈合程度来看,下刀相当的深,几乎是致命的。”
男人的长睫终于颤动了,声音却是低哑不堪:“你说什么?”
邵其轩闭眼不忍心的开口道:“她曾割腕自杀过。”
那个智商极其高的男人,却笑了起来,带着固执:“我不信。”
邵其轩看着他,眼里是不忍心:“这是检查图像,你自己看。”
夜沥律盯着桌面的检查图像,看了良久,就是不伸手拿过去,最后他笑对着邵其轩说:“真残忍。”眼里一片凄凉,叫人看了都难忘。
流夏醒来后不久,肖泉便急急赶来,看着苍白的人,不无心疼的说:“你要那角色,尽管找我就好,你又何必,为难自己。”
流夏闭眼,并不看他,语气带了嬉笑的模样:“医生说,这具残破的身体碰不得酒精,我觉得他在说笑,就没管,结果谁知反应这么大,痛起来真是叫人难忘。”
说着不给肖泉说话的机会,接着道:“吊完点滴就可以出院了,你等一小会儿吧。”
肖泉看着她不想再言语的样子,心被击痛,她用着平淡的语气,说着自己残破的身体,却惊得自己痛楚起来,他忘不了她倒在血泊的样子,毫无生气的,只有眼睛还是大大的,却是绝望的,映红了他的眼,刺痛了他的心,说不后悔,那是假的,那一刻,真是悔到了骨子里,觉得自己亏欠了全部,一生还不上的债。
流夏很快出院,可是那个人却再也没有出现。回去过后,却接到了倾城剧组的邀请,虽不是女主,也大小算个女二,让灵犀趾高气扬了好一阵。
流夏却看着演员表,出了神,那里女主角的名字,赫然的写着:金筱荷。
于是在剧组,他们算是第一次正式相见,虽说他们属于同一家公司,可是金筱荷跟他们从来打不着照面,见过的几次,她的身边总是站着那个人,自己低着头,来不及仔细打量她,已经错开。
而现在她微笑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伸出的手白皙细腻,肤若凝脂,流夏看着她带着光亮的眼睛,微笑着伸出了手:“你好,金小姐。”
金筱荷却自己笑开了:“叫我筱荷好了。”
流夏微低了头,微笑着说:“是。”
金筱荷却又凑近了几分,靠着流夏,仔细看着她问:“你是不是怕我?”
流夏不露痕迹的拉开了几分距离,脸上还是保持的微笑,合乎礼仪的:“怎么会,金小姐想多了。”
金筱荷委屈的嘟了嘴,委屈的样子:“那你为什么还叫我金小姐?”
流夏笑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语气却冷清了几分:“因为我和金小姐,不熟。”说着,礼貌的弯腰,道别。
金筱荷看着走远的纤细的人,弯了眉眼,笑出了声,打了电话给那人:“谁说她冷冷清清?我看她气性大着呢!”
流夏第一次演主角,虽然以前也有拍电影的机会,大多数都是一些小配角,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角色,流夏花了不少的心思在上面,每一句台词都要逐字逐句的体会,加上又是一部古装剧,台词上的困难不少。
有时候练着台词就忘记了吃饭,本身睡眠质量就非常不好,现在几乎彻夜难眠,本来就瘦,现在愈发显得伶仃清冷了,最小号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心疼死了身边人。
灵犀每天嘀咕,操不完的心:“宫流夏,你那是吃饭吗?你那是喂猫你知道吗?啊?!你再不吃饭,导演说就要把你换了,因为服装的尺码对你来说都太大了!”
流夏微笑,只得拼命往嘴里扒饭,眼睛却再次看见了他,几乎只要有金筱荷的戏份,他都会出现,每天送她来剧组,下了戏接她回去,到了饭点会亲自过来送饭,每餐丰富的不像话,而那个女子一见到他,几乎都是欢喜的迎了上去,笑着抱住他,声声叫着:“律,你来啦。”
那个人啊,连眉眼里都是宠溺,嘴角上扬着问她:“今天乖不乖?”
于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几乎令剧组的其他女人都嫉妒红了眼,谁不想得到他如斯的宠溺,可是他的心里眼里,都是被他护在怀里的那个人。
导演每次见到他,都是点头哈腰的模样,灵犀戏称为:“哈巴狗附身。”流夏笑的岔气,憋红了脸,这么一看,还真有几分相似的样子。
虽说剧组导演最大,但是看到自己的金主,谁也不敢得罪,他的势力如此之大,一句话就决定着自己的生死,导演巴巴的说着好话,就差把金筱荷夸上了天,而他总是眉眼淡淡的样子。只是拥住旁边的女子,而流夏每每看到,都食不下咽,索然无味。
这个导演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金筱荷冻着不行,暖着也不行,碰着不行,反正就差捧手心里了。可是对他们这些没有强大后台的人,可劲的折磨,绝不手软。
流夏有一场戏,在水里的戏,因为当时已经是寒冬,不敢用温水,会有蒸汽。于是用的是透心凉的水,流夏穿着薄薄的服装,根本御不了寒,偏偏导演还追求完美,不让里面加一些绒衣服,说是怕影响美感。
于是流夏踏着刺骨的寒意,踏进了那一池冰冷的水中,牙齿一直在哆嗦,身体也抖个不停,偏偏根据剧中的设定,连头发都是湿的,流夏冻得脸色苍白,已经发了青紫,可是这条又一直得不到导演的肯定,一次次的NG。
流夏紧咬着牙,脸上还是唯美的笑容,全身都已经麻木,连脸都是僵的。就这么拍了三个小时,流夏一直不让上岸,围观的人很多,灵犀已经急哭了,流夏感觉上半身要命的疼痛,一下一下的抽搐,只得死命的咬住牙,尤其肩胛骨和肋骨的部位,却还是微笑着。
终于在三个半小时后,开拍下一条。
灵犀赶忙带着羽绒服飞过去,罩住流夏,而流夏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整条腿都是麻的,似乎连血都冷了似得,半靠着灵犀,回去休息室。
抬眼,不远处,看到了他,不知他站在那里有多久了,也不知他看了多久了,他就那么看着她,没有表情的,流夏抿紧了唇,牙齿一直在打架,却在路过的时候,清晰地说了:“夜总好。”
他没有说话,看不出情绪,任由她进去了休息室。
流夏一进休息室就已经撑不住了,蜷缩在了座椅里,紧紧地抱住自己的上半身,抑制自己疼的颤抖,灵犀吓得魂飞魄散,而流夏咬紧了牙,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包里……药……”
灵犀急火火地翻到包里的瓶子,一次的量,半扶着流夏喂了下去,而流夏疼的连吞咽也十分的苦难,努力了很久,艰难的咽了下去,而流夏这时候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只清晰的感觉得到胸腔里的疼痛,以及两处旧伤发作的强烈,眼皮都睁不开。
灵犀看疼得越发厉害的流夏,急急忙忙的给肖泉打电话,大致说了情况后,拿起一旁的厚毛毯,裹紧了流夏此时微抖的身体,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不停帮她揉着疼痛的部位,可是这些都于事无补,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头发已经被汗淋湿,意识模糊,只有疼痛的喘息声。
肖泉接到电话后,立即叫了家庭医生去剧场外候着,而自己飞驰的赶去剧场,一到那里,车还没有停稳,人已经急匆匆的下来,大步的冲了进去,进了休息室,看到那个人,心被狠狠的揪着,小心的抱起,而流夏已经迷迷糊糊,小声的说着:“疼。”脸上有汗,也有疼出的泪。
肖泉抱着她就往外走,一边小声安慰:“等下就不疼了,等下就好了。”自己却红了眼。
在剧场门口遇见了夜沥律,他倚靠在车的一侧看着自己,而肖泉来不及打招呼,只是点了下头,就抱着流夏进了一旁等待的私人急救车,随即车子疾驰而去。
夜沥律看着肖泉怀里疼的失去意识的人,嘴角微微的下沉,脸上毫无神情,眼里也是淡的看不清情绪,他看着她上了急救车,最后消失在视野。
从口袋中拿出自己的那只手,因为一直紧握着,掌心出现了红痕,看起来触目惊心,伸手想要拉开车门,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而那只手,此刻,抖得如此不像话,那么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