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塘楞了一愣,原来是左夫人身体欠佳,这下林我存要为难了,她偷眼看看林我存,见林我存也是一愣,看来他并不知道母亲身体的情况。
“本来臣以为,只要臣竭力为陛下效忠,看着陛下身体康泰,国家安宁也就足够了,可是从母亲的那颗爱子之心来看,是远远不够的,她需要她的儿子原谅她过去纯属无奈的行为,在身边陪伴她走过最后的时光。陛下,就请你原谅他们吧。”
“至于父亲,我们不去管他,等到母亲故去之后,你我仍是君臣关系,臣当竭力继续效忠辅佐陛下,或者,陛下认为臣已无用,将臣削职为民,臣也毫无怨言。”
左含香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是他硬要来攀亲,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左夫人,只要林我存认回左夫人,他愿意抛却这一切荣华富贵。
已经冷静下来的林我存脑中现出观音阁里左夫人那憔悴可怜的面孔,转瞬间,他又想起了梅娘那慈爱的面容,两张同样是母亲的面孔在他脑海里此起彼伏。
就那么一刹那,他做出了决定。
“左将军,我还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吧?今天就不妨跟你说说。”自己拿定主意,林我存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势。
林我存慢悠悠从自己怎样被盛辉武家两口子相救讲起,他是怎样被盛家两老养大,又是怎样得知自己的身世,怎样救了郭玉塘……一直讲到被手下黄袍加身被迫称帝,最后攻打京师遇到左含香为止。
左含香听得动容,没想到弟弟这短短二十多年的经历,比大多数人半生人的经历都丰富,也都悲惨,而这,原本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郭玉塘也一样,自己以前对她的猜测泰半是错的,她并不是凭着什么狐媚之术迷惑了林我存,也不止是管家的二少奶奶,更是弟弟的初恋和心上人,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两人早就可以共结连理,平静度日的。
眼前这两人,是同甘共苦的一双人,历经风雨才走到今天的一双人,而不是无知的世人所传言的君夺臣妻、狐媚惑君的一双人。
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恨自己的父亲,他的行为,让弟弟受了多少苦;还有徐益,原来跟弟弟却是老相识了,他倒还更有眼光一些。
“大哥,你说,这些经历叫我能接受那样的父母吗?你这个大哥我认,因为在你我初相识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你对我就很好,到现在好得更是没话说,但令尊令堂,恕难从命。”
“至于你说愿以官职来换得我的回归,那是不可能的,哪怕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认这样的父母,大哥,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我是一个逆子的话,那么,这颗脑袋你随时取去。”
左含香看着林我存那冷静的面孔,又看向他紧紧握住郭玉塘的手,心沉了下去,本以为林我存看在自己的份上,看在母亲病重的份上,经过考虑后早晚会认祖归宗,可此刻这话语中的绝情,彷如寒冬中的冰碴,生生刺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还有,大哥,若是你要用不辅佐治理这天下来威胁我,那么,这江山我也不要了,谁喜欢谁拿去,反正,当初我也没想要当皇帝。”
郭玉塘在旁听着不对劲,林我存怎么说着说着就像是义断恩绝似的,忙轻轻拉扯着林我存的手:“我存,别说气话。”
林我存斜了郭玉塘一眼:“大哥,若不是男女有别,我倒想让你看看玉塘身上的伤痕,还有她心里的伤。”
“什么叫付出?这才是。那两个现在跑来说是我亲生父母的人,只是把我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管的人,我不认识,也不想去认识。你回去转告令尊令堂,就说他们的儿子左含珠,早在二十多年前乾州的山道上,就已经死了。”
左含香不知该如何再开口,他看看林我存,又看看郭玉塘,见郭玉塘一脸无能为力的样子,只好施礼:“臣告退。”
看着左含香离去,郭玉塘觉得林我存松了一口气,自己被他捏得生疼的手也才获得自由。
“我存,你不该这么说。你没看见左将军一脸为难吗?他肯定是为了他母亲,也是没法子才揭穿这件事的,要不,怎么这一年他都什么也不说?”
“你不用管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郭玉塘只能无言。
林我存见左含香走了,这才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自己想说的全都说出来了。
他之所以拉住郭玉塘不放,一方面是怕自己把持不住,一方面也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
左含香的为难他也能理解,可这不在他考虑的范围里,他又不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需要他了就拣回来,不需要了就扔掉,这算什么?
活到这个岁数,他偏不相信这些所谓道义礼教,那是管束别人的,跟自己无关,以前在这上面,自己栽过多少跟头。
以前左夫人没有自己,同样不是活得好好的,现在有了自己,也未必长命百岁,凭什么要用自己的不愿去挽救他们想要忏悔的灵魂。
他在观音阁里看见左夫人的样子,确实可怜,但是,回到长生宫里哭过后,仔细想了想,当年知晓自己是被遗弃的孩子后,心里还有万般难受,可是,父亲母亲给自己的是一个温暖美满的家,已经完全能弥补心灵的缺憾。
当时自己也是太过震惊,以至于气血上涌,没能冷静地思考这事,震惊过后,理智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想起了当年父亲盛辉武所说,遇事切不可意气用事,有妇人之仁,凡事只要最后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行了,不要去管过程。
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家,一个自己爱她她也爱自己的女人,到后来遇上郭玉塘,至今两人重聚,现在自己的人生已经圆满了,哪里还需要什么亲生父母跳出来认亲,闹什么母子团圆的戏码,左夫人,那是一个陌生的妇人,除了血缘外,跟自己没有什么联系,至于做主遗弃自己的左麟,更是不值得一提。
林我存想想刚才自己伤心哭泣,就不觉微笑起来,这样的自己,也还算是有血有肉的俗人吧,真是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每过一个坎,自己便战胜了以前的自己,又前进了一步。
他没有发现,此事在他的心里,又悄悄埋下了一颗不拘常理的种子。
郭玉塘看着林我存轻松的表情,虽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但是,只要他过得好,自己也就放心了。
左含香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左夫人正眼巴巴等着儿子带来好消息,结果她被林我存不愿认她这个回答给击溃了,倒在枕头上就哭成泪人。
左麟心中后悔万分,原来小儿子比大儿子更绝情,更倔强啊。
芮红照在一旁抱着儿子问:“真没其他挽回的办法?”见丈夫点头,她也不禁黯然,片刻后又挣扎着说:“含香,你设法安排我去见见德妃,我求她帮我们求求情。”
左含香摇着头:“当时林我存说这些话的时候,德妃就在旁边,她根本连插句话的余地都没有。”
皇帝从重光寺狂奔回来后直奔长生宫,而后便抱住德妃失声痛哭,后来柱国上将军赶了回来,在长生宫内跟皇帝和德妃密谈后失落离去,这件异常的事很快引起了宫内外上下的注意。
可是长生宫中的宫女太监一向嘴紧得很,别人什么也打听不到,个个心急火燎,益加想探听其中的奥秘。
书繁是知道这个消息较早的那一群人中的一个。
这些日子以来,有詹平的陪伴,书繁的日子殊不寂寞,可是人嘛,总是得陇望蜀,这个时候,她渴望起更多的东西来。
詹平自是能猜到她的心思的,与书繁相处日久,他也发现了她是一个不甘居于人后的女人,刚好跟自己一样。
詹平的目标是取代德赞,成为宫里的太监总管,在他看来,贵妃娘娘不但是想博得皇帝的宠爱,更有想取皇后而代之的“理想”,这么一看,主仆二人都是求上进的主,没有理由不去试试,一旦成功了,他们便是这后宫的主人。
只是这都是他的猜测,得找个时机试探一下贵妃的心思,那才好展开行动。
皇帝近期只在长生宫里住,连皇后那里也不去了,闻讯,书繁的脸上像下了一场厚厚的霜,银锁和珠儿屏息不敢抬头,就听见贵妃娘娘接连砸烂了几个贵重的杯盘。
詹平一面冲银锁她们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去,一面就上前安慰贵妃娘娘:“娘娘,息怒,息怒,气坏了身体可不好。”
“关于德妃和皇帝之前的关系,奴婢现在打听到了一点点。”
书繁一听,马上转了注意力:“怎么回事?”
“奴婢的干妹妹飞霜不是向来在皇帝身边侍候么?她跟皇后带进宫里的那个侍女蕨儿现在相处极好,听说了一些事。”
“说是皇帝在显达前有段不为人知的事,这事蕨儿也不太清楚,但是那时皇帝和德妃就已经相识了。”蕨儿连猜带蒙,算是说对了一点点事实。
“德妃那时被牵扯进一桩强盗案子里去,后来洗脱了,才嫁进京里来。”
书繁听听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摇头坐下,詹平忙上前帮她捏着肩背:“娘娘,以奴婢的经验来看,德妃受的恩宠只会越来越深,皇上对你的恩情会越来越淡。”
这话说中了书繁的心思,她的面容顿时僵了起来:“詹平,你说本宫能怎么办?皇帝本来也不爱来承明宫,我又年老色衰不受皇帝的宠爱,也不过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了。”
“娘娘风华正茂,有的是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试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