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柔的手指拂过她的伤口的感觉依然残存。
如果他不是诏王,只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郎。
她会不会好好待他?
会不会和他一起浪迹天涯?
“你偷看我很久了。”诏王的眼睛仍看着卷册,目不斜视,话却是对着软榻上的她说的。
凤浅象做了坏事,被人捉了个正着,浑身不自在,涨红着脸,对偷看他一说,一副不肯认账的神情。
他难得好心情地看向她,脸上竟出奇地柔和,卸下寒冰的脸,竟让人如沐春风,“说吧,在想什么?”
“我在想……”凤浅努力平息内心得不安,排斥着他对她的吸引,尽量让语气平淡,“怎么能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哦?”诏王双眉微扬,嘴角上钩,看向正将身体裹进他的长袍的娇小身体,不由的好笑,如果他有心侵犯她,那么一件薄薄的衣服能起什么用。
念头刚动,一抹燥热从体内升起。
“然后再把你大卸八块。”
他的淡定让凤浅更愤愤不平。
“恼我?”他眼里闪过捉狭的笑。
凤浅板着脸,冷哼,“我早晚会要你为你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他不以为然地将线视再次看回卷轴,“在你没有这个本事之前,还是想想你该怎么做好你的丫头。”
“一定会有那一天。”
“好,我等着。”他漫不经心。
凤浅后背的伤加上大半天的体力活,让凤浅这具娇养出来的身体,难以长时间支撑,倦意袭来,很快沉沉睡去。
当她的呼吸平稳深长时,诏王高大的身影慢慢踱到她身边。
艳阳透过窗栏映出他面部刚毅俊朗的轮廓。
盯着她在睡梦中变得柔和的面容,无声叹息,“你我处在如今彼此仇视的位置,也是无奈。”
“你恨我暴虐冷酷,但你可知,因为虞家,让我千千万万的族人痛不欲生。你又可知,我母亲落入虞金彪手中,受那不堪之辱,而我们一城的百姓一夜之间,被屠个干净,尸骸成山,血流成河。”
诏王眼前仿佛尽是那刺眼的血红,手捂着胸口,慢慢闭眼,深吸了口气,让胸口那排山倒海的痛过去,才又幽幽开口。
“我眼睁睁地看着,却无可奈何,而这一切都拜你所赐。你是我一手养大,我养大了你,却因为你的自以为是,葬送了那许许多多无辜百姓的性命。”
“凤浅,你可知道,我看着数万城民一批批倒在那些禽兽的刀下,有多恨?恨自己,更恨自己养大了你。”
“我满手血腥,你又何尝不是血债累累?”
“长清把你藏得很好,但我心里痛着,又岂能让你独自逍遥快活?这些年,我苦研秘术,只盼能让你回来亲眼看看,你做下的孽。如我所愿,终究是让你回来了。”
“凤浅,你说,我要怎么让你尝还那些累累的血债?”
他想到她的怒目而视的模样,皱紧了眉头。
长年拿着武器而粗糙的大手伸向她细致的脸庞,指腹轻轻抚着那柔嫩的肌肤。
“这就是强者间的游戏,强者存,弱者亡,不是谁都能玩得起。但有的人不管玩不玩得起,都不得不玩。那日丰城之战,如果败的是我,我也就是虞金彪刀下的一个亡魂。”
“这种极端的活法,并非我愿,也许你不会信,我虽然好战,但绝非暴君,我的军士也绝不会欺辱妇孺。”说到这儿,垂在腰侧的手牢牢握紧,宣泄着内心的愤恨,“而虞氏占去的南朝城池,欺凌妇孺,血洗城民,该做的全做尽了。”
他闭上眼努力平息此刻内心的痛楚。
“我和你都是身负累累血债的人,谁也不比谁干净多少。”
“为了我的族人和百姓得以生存,你我儿时的那点情意,微不足道。如果你能柔弱些,心甘情愿的做我的女人,或许我们还不至于刀刃相对,可是你却执拗至此!”
榻上熟睡的人儿,好象对脸庞上的骚扰有些不耐烦,加上后背伤口上的疼痛,秀眉轻轻敛起,不安稳地扭了下身体。
诏王深深叹了口气,手指划过她修长优美的颈项,“伤在你身,痛,却在我心。女人,别再挑战我的自控能力。”
慢慢伏下身,辱贴上她微微撅起的唇瓣,深黑的眸子暗淡下去……
身下之人,轻微的痉挛,将头转过另一边,摆脱他的贴附……
他站直身,视线又在她身上留驻好一会儿,悄然无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他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凤浅睁开了眼,长长的睫毛轻颤着。
她听见了他每一句话,那些话深深地烙进了她的心里,心里如翻腾的大海,波澜起伏。
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来寻找小郎。
她现在找到了,然而他却不再是她心里所想的那个温柔的小郎。
他已经被仇恨变成了魔鬼。
她记忆中,每次小郎狩猎回来,都会第一时间将她抱在怀中,用他脸来蹭她的小脸,对她如此疼爱的小郎,如今竟恨她成这样。
凤浅不能相信。
但后背的伤,还在火辣辣的痛,她不信也得信。
她现在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用来复仇的工具。
凤浅仿佛是飘零在大海中央的小舟,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想就此逃离,却又不甘心坚守二十几年的信念,就这样结束。
当年,她在二十一世纪醒来,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
虽然只能记得很少的一些事,却有个她就是死也要坚守的信念,找到他,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她记不起到底自己做了什么,一定要说这声对不起。
所以一直都以为,她是想看他是不是平安。
看着这样的他,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弄错了什么。
她一定要回到这里,不仅仅是想看他是否平安。
而是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深吸了口气,却怎么也散不去心里的郁积。
或许应该等平静下来后,和他心平气和地谈谈。
虽然任何语言在他的仇恨中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但如果不去做,她以后一定会后悔。
自从诏王在她梦中向她表达过以后,就再也没靠近过她。
他每天都是很晚才回到龙祥殿就寝。
自从她第一次到龙祥殿,看见过雅夫人,就再也没见过有女人进过龙祥殿。
也从来没见过他在别处留宿。
难道他身边还没有其他女人?
据说是父亲靖南王极爱她的娘亲,但仍然另娶了妻子,后院还养着几房妾室。
而凤浅在丰城的日子,却从来没见过诏王亲近任何女子。
让凤浅奇怪的是,这次到丰城,居然一次都没看见过他的跟班冰美人。
这日,凤浅隔着窗看见他回到龙祥殿,快步出屋,到了门口被福权拦下。
“姑奶奶,最近主上心情不好,您就别再招惹他了。”
“权叔,我想跟他谈谈。”
“他现在不愿见你,你不如先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养伤,等过些时候,他心情好些,或许会见你。”
凤浅微微有些失望。
隔着珠帘,隐约能看见他独自静立在窗边的高大身影,孤寂而萧凉。
福权小声道:“郡主回去吧。”
凤浅收回神线,“权叔,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福权犹豫了一下,跟着凤浅出来。
“郡主,有什么想问的?”
“雅夫人的舒心散是怎么回事?”
“雅夫人的心脏有先天之疾,十八岁那年疾症发作,无人可治,无意中得遇上主上,主上配制了舒心散给她,虽然无法根治她的疾症,却让她的病情得到控制,往后每个月服一粒舒心散,就可以不用忍受心疾发作时的噬心之痛。”
“这么说,不是诏王用药物控制雅夫人。”
“追随主上的人,都是自愿。”
自从凤浅住进龙祥殿的偏房,诏王的寝宫就归了她打扫。
凤浅从屏风上取下他换下的便袍,便袍上残留着凤浅熟悉的淡淡味道。
想到他种种恶行,不爽地把便袍丢了回去,骂了声,“禽兽。”
接着想到他少年时温润如玉的模样,眸色慢慢地黯了下来。
如果没有那些变故,现在的他,是不是会长成云末那样俊雅儒秀的少年男子?
她搞了几天龙祥殿的卫生,照凤浅以前查案的经验来看,龙祥殿里没有半点女人留宿过的痕迹。
这么说,禽兽如果发情,都是在别处泄欲。
这一发现,让她心里莫名地舒服了些。
接下来两天,诏王都没有回来过。
不知他是留宿在了别的女人那里,还是在外头遇上了危险。
不管是哪种可能,凤浅只要想想,都象有一只猫在心里乱抓,烦躁得坐立不安。
到了后来,府里的气氛也变得紧张,就连被囚禁在龙祥殿的凤浅,都察觉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压迫感。
凤浅开始坐不住,抱着扫帚,望着门口发呆。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向龙祥殿走来,连凤浅自己都没察觉的欢悦在嘴角漾开。
盼着来人快些迈进院落。
在看到有人迈进龙祥殿时的一瞬间,激动得几乎想迎上去。
然当她看清来人时,嘴角的笑意在失望中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