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寒假,蒙在鼓里的赖福禄寝食不安,天天等待着韩雪的到来。其实,出院后的韩雪,就住在与他一墙之隔的省社会科学院她姐姐家。
赖福禄一直等到开学的那天早上,韩雪回校了,他没有见到她,见到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他铁下心欲抛弃的妻子夏雨莲。
一个多月前的一天傍晚,夏雨莲从农田基本建设工地收工回家,婆婆把儿子的来信交给了她。她欣喜若狂地撕开信封取出信,看着看着,眼前冒起了金花,猛地晕倒在地当中。婆婆一见这情景,差点吓破了胆,赶紧蹲下来,把儿媳妇抱到自己的怀中,用右手的大拇指使劲地掐住她的人中穴,不停地呼喊着“雨莲,雨莲……”。正在厨房里做晚饭的小姑子,听到她妈的呼唤声,也赶了过来。一见嫂子昏倒在母亲怀中,忙问她妈“怎么会事?”她妈用手指了指攥在儿媳手中的信,说了声“你快念给我听,是不是你哥出了什么大事?”女儿立即从嫂子手中抽出那封信,小声地读了起来:
玉莲:
自考上大学以来,我们已一年没有见面了,实再(在)对不起。你还年轻,在家里一个人守空房,又要侍侯两位老人,承担沉重的农活,你不感到委曲(屈)吗?
上了大学同以前大不一样了,学习任务很重,我又是班长,别人休息,而我还有大量的工作要作,会议多,活动多。你知道,我们的暑假都安排的是实习。从这个寒假开始,我要组织那些生活困难、寒假不回家的同学勤工俭学,为学校教务处刻写腊(蜡)板,腾(誊)印下个学期老师授课的讲义。我那(哪)里有时间回家呀!我实话告诉你,在大学里年级越高我就越忙,以后的两年多时间里,我根本没时间回家看你。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自从那次我回家看你时,你不是正好来月经吗……
“妈,下面的话我念不出来。”
“写了些啥话你念不出来,是不认识字吗?”
“不是,我哥写的是跟嫂子的私事,让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念呀?”其实,小姑子已经把她哥的信看完了,信的后面是这样写的:
我跟你糊里糊涂地干了那个事后,一回到学校,渐渐地感到撒尿时我那个东西越来越痛(疼),而且它在(再)也没有硬过。我去医院找医生检查,医生说是我得了什么炎症,已经没有办法治好了。这不但对我是沉重的精神打击,对你来说又是何等残苦(酷)而又不公平的事啊!你还年轻,没有必要为我牺牲大好青春。对此,我想了好久好久,要想把你从痛苦的牢笼中解救出来,除了离婚别无他法。我请你审(慎)重的(地)考虑这个问题,尽快作出选择。我建议你趁着年轻,再找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免得耽误了你的一生。请赶快作出决定,我等你的答复。
“那你哥在信中到底说了啥话,把你嫂子吓成这个样子了,弄不好还会出人命的啊!”
“我哥提出要和嫂子离婚!”
婆婆一听说儿子要跟他媳妇离婚,气得用手直砸胸腔,嘴里不停地骂着“畜牲,畜牲!”
就在这时,夏雨莲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身子也微微动了动。
“妈,嫂子醒过来了!”
“雨莲,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给妈说,妈会给你作主的。”
听到婆婆的安慰话,夏雨莲声泪俱下,嘴里连连喊着“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我要跳崖去”!说着从婆婆的怀里挣脱,起身向门外跑去,与刚要进门的公公撞了个满怀,又被追她的小姑子使劲地拽回她的房间。
公公揭开儿媳妇住房的门帘,见自己的老伴坐在地上,就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老伴把儿子写给媳妇的信从地上拣了起来,塞进他的手里让他看。屋里光线很暗,公公就出了房门,站在屋檐下看了起来。正看到信中关于儿子在媳妇来月经期间做那个事的一段时,被他的女儿一把夺了过来,装进嫂子的口袋中。
小姑子见嫂子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便拿起毛巾一边给她擦脸,一边捡一些梅开二度、破镜重圆之类的好话安慰她。站在屋檐下的公公自觉这类事他不好插手,便从口袋里摸出用废报纸裁好的纸条和旱烟渣滓,卷了个烟棒子,没好趣地走进自己住的堂屋,盘腿坐在炕沿上,点燃了手里的烟棒子,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
婆婆见夏雨莲情绪稍有稳定,就问她以前是不是跟男人闹过别扭。
“我和他结婚以来不要说吵架,连脸也没有红过。”夏玉莲哽咽着说。
“雨莲,你不要哭了,我把那个****的叫回来,全家人把他好好地教训教训,让他给你赔不是,以后小两口好好过日子行不?”
小姑子接着劝夏雨莲:“嫂子,为了这件事寻死寻活地闹下去,家里不得安宁,传到街坊邻居,就会唾沫星子淹死人,以后还怎么见人呢?你可要记住,家丑不可外扬。我哥可能是中了什么邪,一时糊涂,背着良心写了这封信。我知道你们夫妻感情过去一直很好,你先不要理他,我给他写一封信,让他扪心自问,受到良心的谴责。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想,他不会轻易地忘掉你们夫妻这几年建立起的深厚感情。只要我们全家人都批评他,帮助他,他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来。”
夏玉雨听了婆婆和小姑子的耐心劝说,似乎又看到了“浪子回头”的一线希望,止住了哭泣。
这天夜里,夏玉莲愁绪满怀,怎么也谁不着觉。她回忆前几年的夫妻生活,似乎悟出了一个道理:他们结婚后的前两年,赖福禄几乎夜夜与她同窗。第一年怀了个孩子,硬是叫他给折腾得流了产。他那个时候对我好,可能是他从我身上寻求到快活。现在他上了大学,是不是又跟别的女人好上了……她想来想去,脑子里似是装满了浆糊,虽迷迷糊糊,可一点睡意也没有。鸡叫过头遍,她上厕所回来时,听到公公婆婆说话的声音。她轻轻地走近窗前,想听听他们的话题是否与自己有关。
“今天雨莲哭得那么厉害,你也不劝一劝,真是铁石心肠!你呀,跟你儿子是一路货。”这是婆婆在责怪公公。
“女人们的事情男人怎么好搅和进去,有你们母女在不就行了吗。”
“这****的福禄——”
“啥?你嘴里放干净一点,骂儿子也不能把他的老子带上。我是狗,那你不就是母狗,福禄不就是狗娘养的吗?”
“我是说咱们的福禄前两年和他媳妇天天都粘在一起,别人想扯都扯不开,上了不到两年大学,怎么忽然就变了心?”
“我思谋着这孩子大概和别的女人又好上了,大学里那么多有文化、长得也漂亮的女学生,他要是真的找上这么个媳妇,有什么不好?”
“我不稀罕什么大学生,我只喜欢雨莲。这媳妇模样好,心眼好,干活也勤快。”
“我说,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福禄要是找上个大学生当媳妇,那可是光宗耀祖了!”
夏玉莲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她透过公公的话语,看到了公公内心世界的臭恶和龌龊。怪不得全村子的人叫他“骚驴”,女人们见了他就像避瘟疫一样,都躲了起来。就在几天前,县上的电影队来到他们村子,放映了一部叫《流浪者》的印度电影。她依稀记得电影里有这么一句话:“小偷的儿子是小偷,法官的儿子是法官”。由此,她想到自己的公公本来就是个花心萝卜,儿子难道不学他老子的德行吗?
回到房间,夏雨莲的眼泪又禁不住夺眶而出,脑子也胀得快炸了。她决定去找赖福禄问出个究竟。
天亮后一起床,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婆婆。婆婆见她一夜之间变得那么焦瘁,上下眼皮肿得像煮熟了的麦粒,神情似乎有些恍惚,怕到外面出事,就劝她暂不要去,再等一段时间,或许过年的时候他会回来的。夏雨莲觉得婆婆说的有道理,就答应了。
转眼间到了除夕,夏雨莲没有等来她的男人。她茶饭不思,坐卧不宁,从初一等到了十五,还是没见她男人的面。
正月十六早晨,她洗嗽完毕,换了一身新花布棉袄,把她男人寄来的信和平时攒下的二十元钱装在内衣口袋里,准备去学校找她男人。婆婆也不好再劝阻,只是挽留她吃过午饭,天气暖和一点再走。中午还不到,婆婆就给她端来了两个荷包蛋和五张葱油饼。她吃完了荷包蛋,葱油饼只吃了一张,剩下的四张婆婆给她包起来,装进她的布兜里,然后就把她送出了门。
到了火车站,刚好开走了一趟车,她没有赶上,就只好等下午六点的一列慢车。她在车站外的镇子上闲转时,看到销售农资的供销社,突然想到她男人如果真如公公所说,跟哪个女大学生好上了,经劝说仍不回心转意,她就死在他的面前,把这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搞得臭臭的,让他也上不成大学。想到这里,她进入供销社,买了一小瓶敌敌畏,装进手提的布袋。
太阳落山了,一列由东面开来的慢车徐徐进站,她买了车票,登上火车,向省城驶去。列车“咣当咣当”的行进声,正好与她的心境一个样。
在火车站下车后,天色已经很黑了。她随着匆匆的人流出了车站。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她向车站服务员问路。服务员告诉她师范大学离车站还有十多公里的路,晚上公共汽车没有了,让她先到车站旁边找一个小旅社住一夜,明天早晨再坐公共汽车去。
她在那个服务员的引领下,住进了车站广场的新光旅社。
睡觉前,她只觉得浑身痒痒得很,脱了内衣一看,满是虱子。她才明白,这二十多天,饱受精神折磨的她,既没有洗过身子,更没有换过衣服,才生了子子孙孙一大堆的虱子。她把内衣提起来,在火炉盘上一抖,落在炉盘上的虱子像是炒芝麻一样,“噼哩啪啦”地响个不停。给她送暖水瓶的服务员看到后,又去给她端来一盆开水,让她把内衣用开水烫一下。服务员出门后,她把房门从里面锁上,又脱下内裤,同内衣一起烫在开水里,还把自己带来的敌敌畏朝开水盆里滴了十几滴。烫了大约十分钟,就用手把衣服搓了搓,捞出来拧净水,挂在靠近火炉的椅子靠背上睡了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