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烛坐在白龙倚上,失神地忘记了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目光死死的注视着萧渊殿中的囚聆,“你,你还回来做什么?三百年前你不是走得很坚定?现在倒不如去好好陪陪流安来的实在!”
“阿烛……你还在生气?”囚聆的声音响起,语气之中不折不扣地透露着沧桑,与不安。
“……哼,生气?”阿烛冷笑了一声,“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囚聆不语,此时白龙倚上的阿烛相比于五百年前的模样,实在是憔悴太多,太多。
“阿烛……流安已经不在了……”囚聆皱紧眉头,注视着远处的阿烛,几分惆怅与无奈,“你误会流安了。”
白龙倚上的人儿听此目光一怔,听到流安已经去世的消息,满目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什么?流安她怎么了?”阿烛突然激动的站起身。
“阿烛,我和流安真的没什么……当年我借故离开,是事出有因啊……”囚聆着急解释道,走上前了几步。
“你别过来!我不相信你……”阿烛突然指着还打算走上前的囚聆,愤然地背过身去。
站在白龙倚旁边的苏艺明显能够看到,阿烛闭着眼,眼泪悄然滑落的模样。
惹人心怜。
“阿烛,你听我说……”囚聆后退了几步,尽量平静下语气说。
阿烛听此抬了抬头,憋回泪水,吸了吸鼻子转回身,皱眉道:“那你说。”
囚聆见阿烛愿意听他解释,舒了口气,缓缓讲来:“三百年前……”
话说三百年前,这鬼瞳灵蛇族落之中有着这样一对奇怪的恋人,他们不论种族,他们不道身世,他们不分性别。
在所有族人的反对之下,在世俗道德的谴责之下,在备受良心的折磨之下——
囚聆和阿烛缠绵地相爱了。
众所周知,囚聆并不属于鬼瞳蛇族,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普普通通正巧被阿烛救下的的流浪蛇妖而已。而阿烛却是这个族落的大皇子,拥有高贵的血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孙贵族,是明摆着的王位继承人。
所以,他们的恋情,纵然可以不顾世俗的目光,不管身份的悬殊,却还是不被看好的。
那时,几乎鬼瞳蛇族的所有族人都知道,阿烛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千金小姐,名唤流安。
流安生性乖巧懂事,知书达礼,对于阿烛这个将来的蛇王来说,简直再适合不过。
可是谁又知道,阿烛真心把流安当作一个交心可爱的妹妹。而流安对于阿烛的感情,自从阿烛从外面把囚聆带了回来之后,就完全改变了。
从流安见到囚聆的那一刻,流安就明白,自己对于阿烛的感情,也只不过是一个妹妹对自己哥哥的一份执着而已。
那不是男女之爱,也不可能成为男女之爱。
流安爱上了囚聆,就好像不久后的阿烛一样。
“今天的伤怎么样了?”阿烛身着素黄轻纱裙,双袖挽在身后,往囚聆的住房端进一个古铜脸盆。
“托曲公子的福,伤着实好多了。”囚聆正坐在云木凳上,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红色腰佩,见阿烛端着一面盆水,急忙起身拉开一个云木凳,从阿烛手中接过脸盆,放到一边的木托架上。
“不用太见外,叫我阿烛就好。”曲烛笑了起来,回话道。
“那……曲…阿烛,你这样把我救回来,府中人难道不会怪罪?”囚聆放好面盆后转身坐下,问曲烛。
曲烛摇头笑道:“不会的,他们很希望我多叫叫朋友,只是我每日的课程拖得我没有时间罢了。你来了倒也好,留在这里的日子可以与我做个伴。”
囚聆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打量起面前的这个,无处不透露着家教严格的少爷。
“……囚聆?”曲烛见囚聆看着自己竟发起了呆,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伸出手在囚聆面前摆了摆,囚聆这才回过神来,“你怎么走神了?”
听到曲烛的问话,囚聆目光返回桌面:“只是觉得,或许我会在这长住了……”
“…常住?”曲烛睁大了眼,随即笑道,“当然可以了,这有什么好烦恼的?”
囚聆的目光对上曲烛的脸,他的笑容宛若昙花一现,纯洁罕见,珍贵曼妙…一股说不出来的暧昧闪过囚聆的脸颊,心漏跳一拍,恍若隔世。
“说起来,是谁把你伤的那么重的?”
“一个熟人……”
“熟人?熟人下那么重的手吗?那是个什么熟人?”
“……”
“你不想提也罢……今晚我带你出城见见下世的繁华如何?”
两人轻悄的谈话声逐渐消散在了舞动的水丁兰之中。
那丁兰丛中,冰蝶飞来舞去,悄悄落到了囚聆肩头。
“阿烛?”囚聆在后面不动声色的抱住了曲烛的腰,头枕在曲烛颈间。
“怎么了?”曲烛虽被吓了一跳,但在听到身后是囚聆的声音之后,笑了起来,一如既往柔和地问道。
“你猜猜,我准备了什么礼物给你?”囚聆把笑容埋在曲烛的发丝之间,声音中无不饱含着无限的宠溺和眷恋。
“既然是礼物……莫不成是衣物?”曲烛猜道。
“不对,再猜。”囚聆依旧笑着。
“…那就是……挂坠?”曲烛把头转向囚聆,想要挣脱开他的满怀,观察一下他的表情。
“嘛……还是不对。”囚聆不放手,笑得更欢。
“那你不说,我不猜了。”曲烛放弃挣扎,故作嗔怒道。
囚聆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支发簪,银白色的扑蝶悄落簪头,一颗珍珠卧在蝶底。
“这是我为你挑的,喜欢吗?”囚聆勾唇一笑,把簪子递到曲烛眼前。
曲烛端详了会,笑说:“我说呢,你准备了个什么礼物,原来是个发簪……这发簪好漂亮。”
囚聆笑着,将簪子亲手别进曲烛发梢:“这是白玉落蝶簪,总觉得,上面的白玉就是你,我就是那只落蝶……”
“嗯?什么意思?”
“我就这样,轻轻的来到了你的世界,所有的时间都被固定在这个时刻,永远不被分开……”
冰蝶在这片花海飞向天空的尽头,直到,被战火毁灭希望。
家乡的信使跟着影子来到了囚聆的世界,身上伴随着家乡的硝烟味。
家长地狱鬼蛇与修罗血蝠两族的战火越发不可收拾,而地狱管事的阎罗一族又是一副事不干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面对严峻的战事,地狱鬼蛇族皇不得不派出追影信使前来请求昔日的好二弟帮忙……
“族内战火紧急,还请二皇子会去支援!”
面前的追影信使半跪在囚聆面前,双手作揖。
“……”囚聆眉头皱起。
虽说,族皇兄长曾陷他于不义,可这与地狱鬼蛇没有半点关系,真要说来,家乡有难,作为地狱鬼蛇的一员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可是,这鬼蛇血蝠一战,战况汹涌无比,只怕这一去,永生不复返……
“流安,我来拜托你一件事,不知可否?”
“囚哥哥且说,我能帮到的就一定会帮。”
“可否……与我做一日夫妻?”
“什……什么?那岂不伤了曲哥哥的心?不行,不能这么做。”
“流安,你听我说……”
那年征战沙场季,为他抛下功与名,战火纷飞人散尽,不知谁伤谁的心。
那年,他还记得流安说话时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执着和坚定。
那年,他还记得曲烛流泪时眼中那无法抹去的绝望与痛苦。
那年,他还记得流安抱着他的手,倒在战场上时嘴里说着不后悔。
那年,他还记得曲烛抽下那发簪,砸在地上时狠狠诅咒他会后悔。
那年,他第一次后悔遇上曲烛,后悔连累流安,后悔自己还活着,后悔兄长下手时手下留了情。
白玉和落蝶,还是被分开了……
“……好,我愿意帮你。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去战场,助你一臂之力。”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李白。《侠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