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芳醒来之时,天蒙蒙亮,身上还真的披着一袭锦被,脸上残余着的触觉,自己认识的也就只有东陵琉璃一个小孩子。
必然是她,但自己跟她之间又有什么联系,为何她对自己如此之好?
起身,她往东陵琉璃的房间走去,但是房间却空旷无一人,脸色一变,连忙冲往御膳房。
“你在干什么?”顾流芳呵斥一声,没有想到,昨天她才答应自己不再下毒,今日一早却又重操旧业,偷偷摸摸来下毒药。
东陵琉璃已经没有惊愕,她知道会是谁,依旧把粉末洒在各类食材上,举止间冷静得不似常人,淡淡的口吻无波,“你醒了。”
“为什么一定要毒死他?”顾流芳握住她下毒的手,只觉冷如冰,毫无血色。
东陵莫黓也许确实是罪有应得,他杀的人太多,有些人要报仇,她不反对,也无法反对,她只能保佑他能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但是,今日报仇的是他的亲侄女!老天竟狠心要把仇恨附加在这么一个小孩子身上,扭曲她天真的性情,变态她的心理……
这令人实在难以接受。
“我想毒死他,为我娘亲报仇——不对吗?”东陵琉璃笑了,笑得如花灿烂,却凭空折射出一抹阴狠冷血,令人骇然。
“你的娘亲根本不是他杀的!”
顾流芳口吻笃定道,“皇室中人凡女子者,他一律没有把她们牵扯进那场政变,你娘亲是如此,你亦如此,你难道没发现吗?”
“呵,呵呵,哈哈哈哈……”东陵琉璃大笑一阵,泪水划过,她神色痛苦地道,“你怎么也喜欢为他开脱?就算他没杀娘,但爹呢?”
“我亲眼看见他杀死我爹爹。”
“他嘴边诅咒着,狠狠地把刀刺入我爹爹的身体,刺一下,拔一下,我清清楚楚记得他连捅我爹爹二十四刀,然后一脚踢开他!”
东陵琉璃目光沉冷可怕:“我发誓,我要杀他报仇——”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呢?”顾流芳始终不希望她被仇恨泯灭人性,“那你说,舅舅难道对你不好吗?他虐待你?折磨你?”
“他把我囚禁在房里,不准我出来,他心虚,他害怕我报仇!”东陵琉璃流着泪嘶吼道。
顾流芳嗤鼻一笑,“你傻么?你现在在哪?你以为凭你一个小孩子想要出来走动,逃过禁卫军的看守,真有那么容易?”
东陵琉璃被她说得脸色一变,有些踉跄地退后。
回忆起来,自己虽说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下令软禁,不准踏足外界一步,但是房间看守却一直很松懈,她才得以出来下毒。
“他软禁你,是因为你捅了他一刀!”
“群臣当时必定进谏要将你斩首,他必须找个借口把你保下来,但是你却屡屡在他膳汤里下毒,下毒四年,他至今没死,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么?你天天锦衣玉食,吃喝不愁,你扪心自问下,你这几年过得像是一个被软禁的犯人吗?”
面对顾流芳的质问,东陵琉璃无言以对。
这数年,她日复一日地下毒下药,以报仇为人生目标,但却未察觉,好像自己过得生活并没有变化,依旧是锦衣玉食……
她把自己自闭在房间里,一心想着仇恨,想着父母死时尸体一地的情景,她恨,好恨,恨那个叫东陵莫黓的人,他是魔鬼!
但是抛去一切,东陵莫黓曾经也不是自己的敌人,他是舅舅。
是什么?
令得自己跟他演变成今日的情况,一份恨,究竟能持续多久?
“璃儿——”
东陵莫黓不知几时已在身后,哀痛地道,“你自幼我虽是不大与你亲近,但舅舅自问,如今已经很纵容你……你娘死,说实话,我比你还要心痛万分!我们都是为一个人而伤心,又何必自相残杀?想这世上,姓东陵的,还有几个?你我彼此都只剩对方一个亲人了!”
东陵琉璃水眸含泪凝望他,千言万语,此刻却也一时凝噎,面面相顾,惟有热泪千行,她怦然跪地,“舅舅——”
御池内,顾流芳给东陵琉璃洗着澡。
虽然在外人看来皇上突然恢复东陵琉璃郡主之位,很是奇怪,派个小太监为她沐浴更衣,更是荒唐,但也无人能够说什么。
倒是顾流芳有些无语,宫内宫女何止上千,东陵琉璃为什么就偏偏选中自己为她沐浴?她难道看出自己是女儿身?
好吧,这貌似是很明显的事……
“四年的仇恨,居然能够一时间冰释前嫌——”顾流芳浅笑,至今仍觉有些不可置信。
“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吗?”东陵琉璃扬起一个明媚的笑颜,她笑起来,其实真的很可爱很好看,可惜四年她都在仇恨中度过。
顾流芳其实可以理解,毕竟这世上他们只剩彼此一个亲人。
自己也何尝不曾对纳兰廷玉那般失望?但是,自己还是回北汉,因为在古代自己只认识他。
顾流芳用布为她擦着身子,吩咐道:“你舅舅性情也很怪,你以后要天天多陪他说说话,把他从自闭里带出来,懂不懂?”
“我会的。”东陵琉璃依旧是明媚的笑。
洗干净小脸,梳理梳理一直没有打理的鬓发,穿上粉色烟罗裙,天生的贵族气质一下昭然可见,更那堪配着头饰,系着玉佩。
顾流芳满意地带她去见东陵莫黓,两人在一起说话,顾流芳也不是很好在旁边打扰,只得在殿外等候,一边寻思着怎么偷图。
御膳房是知道在哪里,但是御书房呢?
东陵莫黓一天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御池,然后就是回寝宫,根本不用指望他去御书房。
这样的话,只能想办法找一个熟悉宫中环境的人,但是无端端别人怎么会跟你说呢?顾流芳有些头痛,还要小心被东陵莫黓察觉……
猛地,一道紫色的影子窜过。
顾流芳抬头一望,碧云天,澄澈无暇,什么紫色的东西也看不见。
幻觉?思绪之间,东陵莫黓推开房门而出,见她往四周探头看,也不禁随之环视一番,“在看什么?”
“没什么,琉璃呢?”顾流芳不着痕迹地掩去神色。
“睡着了。”东陵莫黓负手而立,仰视苍穹,“日光真刺眼呢……”
他下意识地用手挡,顾流芳拦下来,道:“可是人也是依靠日光生存的,怪不得你皮肤这么白,你从来都不站在太阳下的吗?”
“那是以前,登基之后我就已经习惯黑暗了,阳光确实太刺眼,我喜欢安静。”东陵莫黓移步走向御池,顾流芳怀疑他是不是只会泡澡?
不过,西凉的天气跟北汉对比起来,差距果然很大。
能够像他这样整天无事,闲逸地泡在水池里,浑然不觉夏暑,也不错。
但是,顾流芳现在的身份,注定她只有在旁边伺候的份,闷闷地道,“你不是说你很喜欢猫么?怎么不带着它一起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东陵莫黓觉得这句话最合适不过,凝望着这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扯唇笑道,“不是说只要是猫,我就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