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明启程,日落时分在草地上安营休息。今日再没有了村落可以落脚,一行人轮番值守,莫依然值黎明那一班。木西子一夜睡得不安稳,早早就醒了,有心去陪他说会儿话解乏,又因为昨天的事赌着气,干脆不理他。
没想到他倒过来推她了。木西子回身想呛两句,却见他表情说不出的严肃,对她做一个噤声的手势。木西子不再说话,侧耳谛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周围有人。
听声音还不止一个。
凭她多年行军经验,黎明时分的动静最不能小瞧。人在黎明时是最困倦的,此时,正是敌人偷袭的最佳时机。
她再一看,周围十个骑兵已经醒了,都维持这原来的姿势,睁着眼睛看着莫依然,等着他一声号令。
莫依然靠着马鞍坐着,头一点一点的,远看去就像在打盹,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一会儿我一喊,就直接上马,不要恋战。”
木西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忽然大吼一声。霎时间十位骑兵如同弓弦般从地上弹起来,纷纷上马。木西子也急忙上马,战马嘶鸣一声,窜将出去。
那些埋伏的人似乎被这一变动弄懵了,他们跑出老远才听到身后追逐的马蹄声。木西子在前,莫依然在后,后面几个骑兵跟随护卫。
木西子回头看他,只听他喊道:“只管往前跑,别回头!”
忽然胯下战马一震,竟被射中了马腿,向前栽倒。木西子被甩得飞起来向前扑去,却在即将落地时被人抓住一带,继而就落在了马背上。莫依然的气息就在耳边,隐约间有丝丝的香气,让她想起家乡的味道。
她的家在王都豫章,一听就是水乡的名字。文人雅士齐聚,好香料,就连她哥哥卸甲在家时身上都有淡淡的芝兰香。没想到在这北地,被人围追堵截的时候,居然还能闻到如此熟悉的味道。
“木将军,被吓傻啦?”莫依然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好着呢!”木西子说道。
“那就行,坐好了,咱玩儿点技术的。”话音刚落,木西子被他猛然一带,两个人挂在马鞍一侧,两只箭险险地擦着他们的腿飞过去。莫依然扶着她坐正,破口骂道:“他奶奶的,要不是爷今天有事儿,非灭了你们这帮兔崽子不行!”
木西子说:“爷,您可以先灭了他们,咱的事儿不急。”
莫依然接道:“爷要是真能灭,还在这儿卖嘴皮子干嘛!”
说着一转马缰,向着远处丘陵跑去。
一直跑到一处山口前,两个人下马,莫依然放马继续往前跑,两个人走进山中。
其实这也不算是个山,只是一片隆起的丘陵群。他们找到一个山洞,决定先进去避避风头。
跟着他们的骑兵都不见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跑散了。洞里还算干净,两个人相对坐下来,莫依然却是出奇的安静。木西子觉得奇怪,抬头看时却见他面色苍白,满头虚汗。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木西子问。
“我。。。”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冲她扑来。木西子一愣,只见一支羽箭直直地插在他背上。
莫依然再醒来已是深夜了。山洞里燃气了篝火,照得人身上回暖了些。他勉强起身,却觉得背上一疼,忍不住哎呦一声。
“醒啦,”木西子在一边捅着火堆,说,“背上有伤,你还是别动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他一出声,就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
“深夜了。”她说。
莫依然咧嘴一笑,说:“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看你是非我不嫁了。”
按照往常,木西子听见这话早就爆了,可是现在她只是笑,说:“那可未必。”
莫依然笑道:“你……”忽然,他顿了顿,说:“是你给我治得伤?”
“是啊。”木西子说。“不然还能有谁。”
莫依然眼睛睁得老大,急忙伸手去摸,却听木西子说道:“别找了,你的袍子在这儿呢。”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只着中衣的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真没想到,神通广大的莫先生,居然是个女人!”
此时莫依然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
“莫依然你可真够狠的!”木西子破口开骂,“我说你这一路上怎么色胆包天净占姐便宜,合着您也就能过过嘴瘾啊!闹了半天你就是一银样蜡枪头!不对!你连枪头都没有!你就是一长虫穿马甲,你冒充乌龟啊你!姐险些对你动心啊!险些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你这个感情的骗子,你还姐的青春啊!”
莫依然瞪着眼睛看着木西子咆哮,忽然一抖,原地满血复活,吼道:“妈的你吼够了没有!让爷还你的青春,谁他妈还爷的青春啊!你以为当男人容易吗,你知道我是怎么一步一步修炼成爷的吗?!这么多年行走天下你知道爷过得有多粗糙吗?!做爷就要独当一面啊有没有,就要呼风唤雨啊有没有,就要打碎牙齿和血吞啊有没有!!你见过部落血拼的阵仗吗?你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吗?你在青楼女子的围攻里迎风凌乱过吗?!爷不就嘴上占了点便宜吗,我擦谁叫我这么一个爷们儿的灵魂偏生了个女儿身!!”
两场暴吼过后,山洞里犹有回声。
两个人相对而立,如两团火苗,气焰对峙。莫依然只着中衣,失血之后面色苍白,却是一脸的凛然,气势不输半分。木西子看她受着伤,心里一软,气焰瞬间灭了,只是轻声一笑,道:“你瞧瞧你,男不男女不女的。”
莫依然挑眉,道:“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儿去?”
两人相视,同时笑了出来。
接下来的后半夜,却变成了哭诉大会。
莫依然披着衣服做靠在木西子肩膀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爹简直就是个变态啊,我娘为了争宠从小把我当儿子养啊,导致后来告诉我事实的时候我都不敢接受啊,我被亲人骗了啊,骗了整整十五年啊~”
“太过分了。”木西子陪着她抹眼泪。
“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女人怎么了,女人也能仗剑天涯建功立业啊,爷就不服这个软!”
“对,不服软!”木西子说,“我们缇骑营女将,一刀能砍三个!”
“可是你知道这一路走得有多难啊,”莫依然继续哭,“妈的一个个眼都长偏了,宁可用个草包男人他就是不晒你啊。妈的那个征兵的还说爷是女的流不起血,擦爷每个月流一次的好不好,这么多年流过的血也比他喝过的汤都多吧!”
“就是!不长眼!”木西子抽空帮她擦泪,说,“不过姐们儿,这个比喻有点恶心。”
“我恶心的就是他,”莫依然说道,“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可是没想到你对我也。。。”
木西子说道:“我没有!我对天发誓我没有!”
“你真没有?”莫依然泪眼连连地看着她。
“绝对的!”木西子说,“我对天发誓,从今天开始咱俩就是好姐们儿,如有虚言,让我一辈子嫁不出去!”
“这个誓太毒了!”莫依然说,“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