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印店老板弓着腰数了一会,然后在计算器上摁了一下,然后报数道:
“同学,13.3元钱,就收你13元吧。”
他利索地从衣袋里掏出20元钱,递给老板,付了钱,出门。
他边走边翻着手中的稿子,寻思着:这回寄的稿子,不知道情况会如何了,但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大着胆子去弄吧。
他的心很沉重。想起昨天的事情,不禁苦笑。昨天他去找本院的一个教授,那教授教他的新诗,他曾经发过自己的一些诗给教授看,教授看了不痛不痒的评价了几句,虽说在课堂上也赞扬了他,但他还是觉得教授的话不能全信,多半只是敷衍他呢。教授上课喜欢吹牛,经常说:他跟某全国大刊的编辑有很好的私交,班上同学有写得好的作品,上得了档次的,他可以推荐去发表。他信以为真,就忐忑地把自己写的一个短篇作品交给教授,他喜爱文学多年,也发过一些东西,但还没有真正的在全国的大刊上发表过作品,他只能算作是文学的**丝。
然后他就想去询问教授的看法。教授一直说很忙,他就预先发信息联系。教授生怕是浪费了时间,吩咐他把所有的事情集中一起去找他。教授发的信息很委婉:你有事情可以集中起来找我,那样节约彼此的时间。他看了信息,浅笑,还是回了:好的。但他的心却透露出一种悲凉。
他去教授办公室的时候,教授在查资料。事毕,问他何事。他先说学校要组织一个社团,先前他联系过教授,请他做其中的指导老师。他就把社团的介绍给教授看。教授边看边挑毛病,他只好说,那不是出自他的手笔。他看得出,教授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
这个事情,几句话之后,就算过去了。教授又继续问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他只好说另外一个事。有个诗人,要他写一个关于他诗歌的评论。他就想,既然教授是搞诗歌研究的,那可以找教授参考一下如何写诗评。当他说出那个诗人的诗歌作品大多是现实性诗歌的时候,教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听你这么一说,我想你肯定没有写过诗评,不然你不会这样问。”
他只好笑。
然后他零碎地说了一些关于诗歌的想法。最后,教授对他说,你的思想还很陈旧,你应该多看一些新的东西,你上次对石板头诗群的否定,就是偏见。他突然一惊,教授原来是对他怀恨在心了的。关于石板头诗群,那是他第一次给教授发诗歌的时候,教授给他发了教授为某刊编辑部组织的一期稿子,那是学校某个诗社的社员作品,很多他不赞同,而且那些作品大多是故弄玄虚的模仿之作,所以他批判了石板头诗群。但他忘了,那些稿子都是教授选出来的。他批判了石板头诗群,就是批判了教授,他没有想到这点。当教授愤愤地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他不想说什么,于是选择了沉默。
接着教授说了他的小说。教授说,我在你的小说之中,没有看到一些新颖的东西。你的小说虽然语言流畅,但你要讲一个故事,而且是那么一个很老的故事,你就得用一些新的技巧和方法。
技巧?方法?这些,在他的心目中,还真的没有出现过。教授一方面觉得那篇小说很失败,一方面又声明自己并没有看完那小说。他就陷入了迷茫。教授的意思,其实再清楚不过,你的作品,没有一点新意,太古旧了。
教授就说,比起我以前的一个学生来说,你的小说跟他简直差得很远!然后教授就打开电脑,要他去看看自己以前那个学生的小说。教授说:
“这个学生把西方所有的小说都读懂了,可以说现在写小说有他这么好的,没有几个。曾经有一个高考文科状元找他商量,说借状元的名,出书赚钱,他没有答应。”
他就安静地听。
教授又道:
“你看他的作品的开头,就写的很精彩。”他知道教授的意思,是说你的那个,写的太差劲了。
他听教授这么一说,就不解地问道:
“他写得这么好,怎么不去找途径推销出去?”
教授就道:
“人没有一点名声,很难出书的啊。”
他就道:
“去年我写了一部,被某传媒公司看中,就卖了一万多元。”
教授听了,看了他一眼,道:
“是吗?出版?”
他道:
“买断。数字出版,纸质的看以后的销量。”
教授冷冷地道:
“你是对这部作品不满意吧?如此轻率地处理了自己辛辛苦苦的成果。”
他笑而不语。
教授看他不走,就下了逐客令:
“这样吧,今天到这里。我课题研究工作繁忙,改天我们再交流。”
他就忙说谢谢。教授就说:
“我对你还不了解,今天批评了你。以后多交流。”他觉得他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教授很明显地封住了他的口,他就说:
“我以前是搞经济的。后来觉得那太浮躁。退学,考到了这里的中文系。”
教授有些惊讶。然后他走,后面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他从教授的办公室出来,觉得很沮丧。他相信自己写的小说是很有水平的,他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的。教授只凭一篇文章就否定他,他觉得不公平。
他感觉头有些晕乎乎的,气血上涌。他得用一些事情来换回自己的尊严。回到寝室,他把自己的几个小说翻出来,把几篇觉得很新颖的小说发到教授的邮箱,客套话免不了要说一些的。尽管他觉得今天受了侮辱,他对教授已经没有多大的希望,但他要用自己的东西换回文学的尊严,人格的尊严。他怕教授没有在邮箱里看到,他发了信息提醒教授:
“老师,很感谢今天你对我作品的中肯评价,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收获颇多。良师难求,我希望在老师这里听到更多批评的声音。”
一会儿,教授回话:
“你这样谦虚,以后的路一定会走得很远。”
看着信息,他就想,管他远不远,反正我是要一步步证明给你看的。我绝不是一个庸常的人。
他就想起自己曾经写就的几部小说。那是一个系列的小说,是写他的故乡的。他没有添加任何技巧,完全是以一颗赤子之心去写就的。他曾把这些小说通过电子邮寄给很多报刊,但都没有一丝音讯。他就准备着通过邮局寄稿子。学校的邮局寄稿子很贵,而他是一个清贫的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就那么多,寄一次稿子得花上他好几天的生活费。教授刺激了他,他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得寄稿子。
打印费花了13块,还不算多。他来到邮局,人很多,他要了一个快递单子,填写好,等着,邮局的服务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
“邮费33.3元。”
他付了款。出门。来到学校小树林休息。信寄了,他却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了。他无力地坐在小树林的石凳子上,想一些悲哀的事情。他写了十几年,至今没有拿过一笔稿费,他的作品发了很多小刊物,但却没有在公开的刊物上发过,他觉得很悲哀。他就找一些快乐的事情来安慰自己:
“今天看了运势,大吉在北方。而自己投的稿子,是以北方为主,那里是中国的正北,是人人梦想的地方。就算自己是异想天开,也挑战了自己一回。”他就微微地感觉自己有了些力量和信心。
他惦记着一件事。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要揭幕了,据说莫言会获奖。而他曾经就以莫言的风格来说自己的小说,他就想,莫言,我看好你,日本那个叫春上村树的作家,让他回到太平洋以东去吧。
他回到寝室,打开电脑,看到莫言获奖的消息。他就想,他在今天向北方的某大刊寄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而莫言今天在斯德哥尔摩拿到了中国本土作家的第一个文学大奖,这两件事情,得有些关联才好。他就对自己说,让历史来证明吧,每年的这个时候,应该会有很多人附庸风雅地说:
“那年的10月11日,著名作家莫言获了诺贝尔文学家,以此同时,一个不知名的青年向祖国的大刊投出了13篇得意之作,20年或者30年后,他站到了与莫言同样的位置。两件事情,都那样的巧合。但细细推理,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就想,但愿人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希望莫言能够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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