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太后媚眼斜挑，闲闲看了一眼华妃等人惨败如荼的脸色，只是宛然一声轻叹：“哎，今儿的赏花宴可真真是有趣极了，哀家看了这半日，此刻着实有些乏了。如锦，扶哀家回宫去罢。”
如锦便忙伸手过去扶起慕太后的手，低头而行。
经过华妃身侧之时，慕太后似拿起帕子轻轻擦嘴，以不欲第三人知的细语道：“若纪氏一日不除，则六宫难安，你们也将性命不保。何去何从，你们可得斟酌着办。”
华妃泪颜莹然地望着慕太后，缓缓屈膝道：“臣妾等无能，还请太后不吝赐教。”
梅妃和莲妃亦是物伤其类，不胜哀举，齐齐拜倒道：“太后慈悲，求太后救救臣妾。”
慕太后眸光轻瞟，见左右无人，这才伸手扶了她们一把，淡声道：“哀家与你们本是一家人，又同在宫中，自然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焉知纪氏今儿个欺负完了你们，来日会不会也照样骑到哀家的头上来撒泼。眼下你们虽拿她没办法，却未必人人都拿她没办法。且设法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的父亲，他们断不会袖手旁观的。若是朝堂上群臣激愤，皇上也未必保得住她。”
华妃迟疑了一下，仍是问了出来：“可届时若皇上还是一力要保全她呢？”
慕太后的眸光中似有幽火簇动，淡淡看她一眼，握紧袖下的双手，缓缓道：“若那时皇上还是要袒护她，那便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了。若真有那样的一日，只怕你我从今往后在这宫中就都要仰人鼻息生存了。”
说罢，便是悠长的一声叹息。而这一声叹息，落在华妃等人的心上，便如千斤巨石般的沉重。
西暖阁那厢亦是闹得人仰马翻，外头宫人们按着凌月的吩咐，抓药的抓药，熬药的熬药，自是一番忙乱不提。而殿内却安静得很，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几可听闻。
因着针灸时须宽衣解带，不宜外人在场，是以延陵澈也只是侯在屏风之外左右踱步，并不曾入内去。他忧心着纪芷湮和腹中孩子的安危，一刻也不能安坐，更见不得身旁的人嘈杂喧哗，方才便有一个没眼色的宫人说话声音略大了些，便遭了他的怒火，被推出去杖责了二十下。
而屏风后，凌月坐在床榻边上为纪芷湮施针止痛，而云意和芳茗则焦急地守着一旁。因着施针须谨慎，是以她们二人几乎将殿内能点的烛台都给点上了，又在帐顶悬了硕大的夜明珠，真真是晶光闪耀，亮如白昼，便连一丝纹影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因着纪芷湮的体质极特殊，寻常的穴位针灸对她竟是不管用的，且她身上的毒素迟迟未清，也须得谨慎不能落错了一阵，教毒素在体内扩散开来。
饶是凌月，面对这样的困境也觉吃力得很，额头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每扎下一针，总是格外的仔细。
云意在一旁瞧见了，便掏出帕子给她擦汗，却不敢开口说话，只怕一说话就分了她的神，如此倒是好心办坏事了。
约莫去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凌月才为纪芷湮施针完毕，她接过云意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再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吁出一口气道：“总算是暂时保住了小师妹和她腹中的孩儿。只是眼下她们母子二人都虚弱得很，切不可再去惊动了她，且由着她好好睡一觉就是。”
说这话时，雪姑姑正打外头进来，她早先被凌月派出去看着人熬药了，进来便问：“凌月姑娘，皇后此刻可好些了么？”
自从云意告知了凌月她的事之后，凌月便有意将她调去了外殿，一应纪芷湮近身的事都不许她再插手了。就连此次派她出去看着熬药，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纪芷湮的药一向是如画负责在煎的，如画素来对纪芷湮忠心，由她来煎药，旁人便是想动些手脚也是不能的，最是妥贴不过。
凌月转身在一旁的盆中洗手，又重新匀了面，而后才笑吟吟道：“劳雪姑姑挂心，娘娘现下总算是无碍了。只是这一日也折腾得够呛，须得好好静养。此刻娘娘身边无须这样多的人伺候，倒显得嘈杂，咱们且都出去罢。”
雪姑姑的眸光闪了闪，似有话要说，终究也只是低低道：“是，眼下一切都听姑娘的意思也就是了。”
待见凌月等人出来，延陵澈立时大步向前，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焦急之色：“凌月，皇后此刻可无碍了么？”
待得到了凌月肯定的答复后，他似松了一口气，才问：“那，皇后腹中胎儿呢，可也无碍？”
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皇帝眼中最要紧的是江山社稷，而后是皇嗣，女人永远是排在最末一位的。可延陵澈是先问了纪芷湮的安好，才来关切皇嗣，如此心意，也算是极难得的了。
凌月斟酌了一下，答道：“若日后精心养着，想来是无碍的。”
这样小心翼翼的回答，可见此番之事到底还是惊着了的。
延陵澈的脸色当下便有些阴沉下来，转身冷冷扫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华妃等人，冷哼道：“皇后凤体不安，皇嗣亦不安，如此你们可满意了？”
华妃等人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拜倒于地道：“皇上息怒，此事原非臣妾等所愿，实在是事出突然，情非得已。”
“好一句事出突然，情非得已。你们只是无心，皇后尚且遭此苦楚；若你们是有意为之，岂非是想要了皇后和朕的皇嗣的性命？”
“皇上明鉴，臣妾等绝无此心。”
延陵澈如夜色般深沉的眸眼深处掠过一丝寒色，颔首道：“那些个虚假的场面话，朕不想再听。眼下太医院的人俱在，朕且随你们到侧殿去看一看，便知道安昭仪之事是否子虚乌有，你们是否有心想陷皇后于不义之地了。”
不知为何，听了延陵澈这话，华妃等人面面相觑间，心底俱升起一股凉意，彷佛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般。
她们心里比谁都要来得清楚，延陵澈心中袒护皇后袒护到了何等惊人的地步。此刻他召来太医院上下的人查明此事，如此兴师动众，言之凿凿，断不可能是为了查明真相，只怕……是要掩盖真相吧。
待想通了这一点，华妃等人微凉的心已是不知不觉寒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