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封如沐要代替封文清大小姐的位置,所以封胥为掩人耳目,早已派人在沧州等候接应封如沐,假装成封家小姐省亲归来。甘如饴自知身份特殊敏感,也不愿意看到封家的人。于是在沧州便与师姐告别,独自一人策马上路。
而她们的目的地都是一致的——京城,这个同时带给甘如饴美梦和噩梦的地方。
当小驹载着她奔过那古朴城门的一刹那,甘如饴仿佛回到自己六岁时,和封如沐一起前往羽门的那天,她们在颠簸的马车上,离开了这座繁华的城池,一转眼,竟一别出生之地十一载。
她把小驹拴在一家客栈喂饱,自己则开始漫步闲逛。本想好好感受京城的熙熙攘攘和民俗风情,却发现大家纷纷涌向主街的銮和大道。
看着这万人空巷的景象,她一下子又变成了那只爱凑热闹、疯疯癫癫的小红鸢,带着好奇挤在大批的人流当中,不知不觉来到了这条宽阔的大道上。
“老伯,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啊,好热闹啊?”甘如饴询问身边的一个老者。
这老者看着她一身红衣,风尘仆仆,伸着脖子神采飞扬地样子,说:
“丫头,看样子你是从外地来的吧,今天是咱沧镜皇帝一年一度祭神酬天的日子啊。”
皇帝?那不是……甘如饴怔了一下,又问道:
“老伯,这祭神都有什么好玩的啊?”
“要说好玩嘛,当然赶不上庙会,但是这气势,这排场可是难得一见啊,尤其是能看到皇上和皇后的天容,今年太子刚刚大婚,没准今天还能看到他们这对新婚夫妇哩。”
甘如饴只觉心中颤了颤:“太子,他的名字是‘东方澈’是吗?”
“哟,姑娘,小点声啊,小心说你直呼殿下名讳,对皇室不敬啊。哎呀,你看来了来了。”
甘如饴回过神来,顺着老者手指的方向看去。
金色的旗帜迎风飘飘,仪仗队鼓乐震天,马队迤逦向前而行。
銮和道两旁,人头攒动,争睹着皇室的风采,一驾龙舆缓缓而来,东方熙和莫皇后一并乘坐其内,龙颜凤容,尊贵威严。
路边的人群纷纷跪下,呼声不断:“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甘如饴也随之匍匐,心生一念,急忙扯下额头的红羽发饰,她没有半分低头,仍然是举目紧紧张望,最后目光锁在那龙舆之后,身骑一匹枣红汗血宝马的年轻人上。
甘如饴怎么也没料到,她进京城的第一天,就见到了东方澈。
东方澈身著明黄龙纹白底的吉服,挺拔坐于马上,在这万众瞩目下,英武不凡。甘如饴听着身边的人不断在喊;“太子千岁千千岁。”激动之中有些怅然,忽见他直视的双目居然扫了过来,她只觉自己的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儿,可只是片刻,他却已然收回目光。她这才恍然看见他的身后是一驾八抬大轿子,轿子的帘子掀开,里面坐着一个优雅的盛装丽人,脸上有着淡淡的微笑。
甘如饴不禁笑自己痴,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还记得她,也许她只是当年他在牢里众多可怜对象的当中之一,更别提他怎么能认得出他。她也曾偷偷想过会不会有一天跟他策马红尘,但却忘了以他的身份,身边的,应该是跟他一起接受天下景仰的雍容华贵之人。刚才应该是太失礼了,在一群磕头的百姓中央只有她那样抬头直视着他,成了个刁民,才引来他的不悦吧。
在这十多年当中,她从一个稚龄女娃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甘如饴迎着月光手心里捧着这颗玲珑核桃,或是轻轻拂过自己额头上淡淡的蓝色印记。渐渐地,她明白也许澈哥哥只是年幼无助的她的心里面的一抹影子,一个执念,但是就是忘不了,放不下。她只是想知道额头上的刺字看不清了,他还认不认得小喘气;他是不是还是那样的倨傲,尊贵不凡;他看到自己,还会不会再嘲讽她没有用、不好看。
等她长大了,师父告诉她,气喘不是师父治好的,而是这颗玲珑核桃。从此,澈哥哥不止是在她心里生了根,而且发芽开花,虽然其中有监牢的潮湿肮脏,但是那花朵很白很香很美,开遍了她心田的每个角落。
后来她随着封如沐初涉江湖,一开始还是那个一天只想着见娘亲和澈哥哥的药痴丫头,可过了一阵子之后,慢慢得知本朝有个年轻有为的太子,他的名字叫东方澈;她也隐约记起鲸墨官和狱卒给他下跪,叫他“殿下”,而他自己也提到了“父皇母后”;她甚至明白自己的亲娘就是被他口中海纳百川的“父皇”抢走做了小老婆。但是澈哥哥在她心里还是那个美丽的神话,也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他现在应该有师父那么俊了吧,他也应该娶到“澈嫂嫂”了吧,一定也是很美很美的。甘如饴只是想再看看他,至于其他,并未奢望过。
然而重逢来的如此容易,也如此现实。
这天晚上,甘如饴只当自己了结了自己的一个心愿,去酒馆喝了个痛快,哈哈大笑,自言自语:
“澈哥哥,我来京城的第一天便见到了你,我真的好开心,咱们喝,接下来我要去找我娘,还要去宁安,还要去看小白,还要去寻师父,我真的还要做好多好多事呢,我现在已经不怕痛了,也不总是哭了……”最后,不知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话,只觉醉生梦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