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珏守了容卿衡四日,第四日午时,柏栎便到了。
再过七日,瑶池试就要开始了,夙珏记挂着冰墟的事,匆匆走了。
嘱托着柏栎照看容卿衡。
容卿衡到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了,反倒是柏栎,看着不那么好。
容卿衡去哪里,她都跟着。实在是尽职尽责,只是……她这目光时而飘忽、时而凝滞,少了平日的神采飞扬,倒添了不少哀怨彷徨。
容卿衡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她猜,大约,是与北堂宁霎有干系。于是,她支开了柏栎,一个人偷偷的去找北堂宁霎了。
北堂宁霎这时候也不似以往那般,容卿衡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大为吃惊——北堂宁霎竟未含着狗尾巴草吗?
这……大约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她这两日,很是质疑自己的存在感,先是司空濯尘与白扶摇,今日北堂宁霎也无视了她……
她故意咳了咳,企图引起北堂宁霎的注意。
但北堂宁霎目光空洞的盯着天出神。
容卿衡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在他眼前头晃了晃。
“是小九啊……”
“这是出什么事了,五哥?”容卿衡自顾自的在他身边坐下。
她五哥并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六姐这两天也奇奇怪怪的。”
“……”
司空宁霎听见此话,眼神才有了一丝波动。
“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别扭,一个比一个执着。”容卿衡甚少这么说话,引得司空宁霎诧异的瞧着她。
容卿衡也看着他,问道:“你真的是我五哥司空宁霎吗?我不记得他是你这般懦弱的人。”
“我……”司空宁霎无奈苦笑着:“小九啊,你不明白,有太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身不由己?”容卿衡摇了摇头,道:“你不过是不够爱她而已。”
“我当然爱她。”司空宁霎不由得激动的站起来,大声反驳,又颓然坐下,幽幽道:“你不晓得的,小九,我这一生,无论还有多久,是认定了她的,此生非她不可。”
“是吗?”容卿衡笑了笑,随即却正色道:“你不够爱她,五哥。”
“你若此生非她不可,又岂会在此处自怨自艾,空叹世事难为?五哥啊……”容卿衡站起来,道:“你若是真那么在乎她,干嘛不去争呢?
你把六姐摆在心尖儿上,六姐心中,我也敢断定是有你的。你为难的,大抵不过是鲛华裳与你那档子婚约罢了。”
容卿衡手间华光一聚,竟拿了洗惘出来,大拇指向上一挑,剑鞘被挑开了一小节,银冷的锐光射出来,少女请冷的嗓音说着一反常态的话:“大不了,我帮你除了她便是。”
北堂宁霎目瞪口呆了一瞬,然后忽然捂着脸大笑起来。他笑着笑着,竟笑到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再扬起头,却是不复那般颓然之色。
他笑着,伸手揉着容卿衡的发顶。
“不要跟柏栎学的动不动就动手,除去麻烦,得用脑子才成啊。”
“你那么厉害,还费我如此口舌。”容卿衡默默的腹诽,合上了剑鞘,站起身,扫了一眼那院门,咳了一咳,喃喃道:“还真是当局者迷……”
她叹了口气,飞身而去,有门都不能好好走了,真是操碎了她的心。
那门后倚着院墙的翡翠色裙女子,红了眼眶,嘴角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柏栎啊,我这一生,非你不可!”北堂宁霎忽然大喊。
正站在霞织罗锦上的容卿衡吓得踉跄了一下。
她撇了撇嘴,有些嫌弃。
结果北堂宁霎还不停了,嚷嚷了一遍,还嚷嚷。
“真麻烦。”柏栎从门后面走出来,面上两片红霞,她与北堂宁霎对视着,两个人都有些微妙的腼腆,一前一后偏过头。
“什么时候,酸话说的这么顺口了?”
“大抵,是决定光明正大的爱你的时候。”北堂宁霎走近她,一双眼笑成了两弯月牙,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小九说我别扭,我大抵这辈子,不别扭的时候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回……眼下我不想别扭了,我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柏栎,这辈子我非你不可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被老幺训了,北堂宁霎,你就是个混蛋。”柏栎看着他,眼眶中又蓄上了盈盈水光。
北堂宁霎展开双臂,把柏栎拥进怀里。
“可,我偏偏就是瞧上了这么个混蛋啊。”
柏栎缓缓的回抱住了北堂宁霎。
容卿衡看足了热闹,颇为嫌弃的瞧了一眼下面相拥着二人。
这还真是酸话——酸中带甜——甜的快掉牙了。
纵着霞织罗锦回花蓥天去了。
转身时,脸上一抹狡黠笑意一闪而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局者痴缠怨怼,旁观者欲助当局者破局,那确是要费上一番周折与力气的。
风,迎面而来。容卿衡自云海中穿过,放眼于层云疏散的无边天际。
又想起额间藏起的那个印子和夙珏那一番解释……
她不是很清楚的晓得她此时是不是也入了一个局,还是……她自在那条河边醒来时,便入了局抑或是更早。
但是……
夙珏亦置身此局,那她便也愿意迷途于这局中,留在夙珏身边。
她愿意做那么一只愚蠢扑火的飞蛾,只是贪念那炽热的温度。
——巫灵都——
冥耶琦是第一次到稀罕殿掌灯。
稀罕殿是玄皇的寝宫。里三层外三层的垂着薄纱。
这层与层都是隔着两尺,而里三层与外三层间则是隔着一丈。
且这一丈间摆着一人高的青铜灯架。每一盏青铜灯架上都镂着不同的花纹。
大巫祝与她讲过,只消保证那些灯架上的鲛泪烛不灭,然后就守在那些灯架边就是了,万万不可擅自进入其中。
这是件说难不难,说容易不容易的事。
这帘子都是为圈转着挂的,而那灯烛都是围着帘子摆的,看守的都得是精神力极强的巫侍,时时以观微术盯着。
冥耶琦寻了一圈。
不免觉得这灯侍十分的多余。
这烛火皆是上佳的沉海渊鲛泪所凝长明的上佳珍品,这种烛火大多都是燃在西方梵天菩萨佛祖跟前的,又岂会随便就灭了?
但她虽是圣女,却在十巫与巫皇大人面前人微言轻,此番也只能谨遵职守,不敢宣扬心中之惑。
既然大巫祝交代了,那照办就是。
冥耶琦在一根青铜柱子旁站定,心无旁骛的正欲施展观微之术。
却忽然被一个声音扰了心神。
“你是刻骨的女儿?”
冥耶琦一愣,跪了下去,恭敬答:“是,奴婢母亲正是冥心,冥刻骨。”
“今年有二十了?”
“是。”
“二十了……若是,你只拥有巫族的血脉,现在还是个黄口小儿。”
“是。”
确实,若是血脉纯正的巫族人,她现下还是个垂髫稚子。
但,她却有一半凡人的血脉。
“你是六年前回的巫灵都罢?”
“是。”
“可还记得起,当日凡间所用的俗名?”
冥耶琦怔愣了一下,答道:“奴婢,凡间时曾用贱名名拾。”
那帘后,缓缓现出了一女子的倩影,这纱名为半影纱,虽薄如蝉翼,于内能关外,但在外头是断然瞧不见里头的。
就算此时冥耶琦敢扬起头,那她也只能看见一个清晰的轮廓,而看不见那帘后之人的真容。
她只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荼靡香,听见温和的声音喃喃的,似是感叹:“十年了……到时侯了……”
那身影忽然一转,又回到内间去了。
只一句话在空气中轻飘飘的落下——“三日后,与本君一同启程,去天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