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小六子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但还是壮起胆子给裴子渊等人带路。毕竟天已放明，又有这么多人跟在后面，无论是死人活人，也都不觉像方才那么可怕了。
等程忠安排好一切，几人再走向城郊树林时，天色已大亮，灿然的暖阳洒落大地。穿过人来人往、喧闹熙攘的街道，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很是难以想象，只几里之外的林子中，还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走在路上，程忠心中兀自思量着。自从小六子回来说了那一番话，他就料想到程万山去了哪里。他早该知道，程万山那个草木皆兵的模样，早晚会惹出岔子来。小六子所说之处，定是当日掩埋小妾尸首的地方。
走出城不久，果然就看到一片密林，虽说是冬日，却也被枯树枝将日光遮挡得严严实实，踏入林中，有种从光明瞬时踏入黑暗的感觉，朦朦胧胧看不清四周。那种隐匿在阴暗背后的不可预知，让人脊背爬上阵阵凉意，竟比冬日的寒风更胜上几分。
走在最后的萧翎雨缩了缩脖子，轻扯着裴子渊的衣角，压低声音问道：“喂，你觉得程万山自己跑到这树林子里来干什么？”
“不清楚，但必定事有蹊跷。”
“我看八成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里有鬼。”萧翎雨撇撇嘴，“没准陈越林也是他绑来的，他找人整日里看守着陈越林，本来就不对劲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做出不利之事，也并非没可能，你说呢？”
裴子渊皱起眉扫了萧翎雨一眼，自从上次程万山因涉嫌杀死小红，而被扣留警署之后，他便感到萧翎雨很是针对程万山。尤其程万山被释放，他反应激烈，现在又说出这般言论，不得不使人怀疑。
尽管如此，裴子渊还是不动声色地平静回应道：“还未有定论，不要胡乱猜测。”
“知道啦，办案要讲证据。但你是警察，我可不是。”萧翎雨分辩，在裴子渊带着几分无形压迫的瞪视下，声音终是渐小了下去。
“就……就是前面了。”小六子磕磕巴巴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他伸手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两棵大树之间，自己却不愿再往前移动脚步，看得出神情中还是带着几分忌惮。
裴子渊点点头，阻止大家继续向前，自己则绕到众人前面，试探地往小六子所指的方向走去。林中光线甚为幽暗，其他人皆屏住呼吸，紧张地侧目观望。
首先映入裴子渊眼帘的，是个一人大小的土坑，两旁堆放着挖出来的泥土。仔细看去，土坑里躺着被绑的陈越林，姿态果真与小六子所形容并无差异，裴子渊忙招手唤人上前。
“你们看看，此人可确实是陈越林？”
程忠和霍森蹲在坑边，打量着坑里的人。霍森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也掩饰不住些许颤抖，“这，真是越林呢，怎么会……”
程忠看起来倒是镇定许多，径直问道：“他是死是活？”
“那恐怕要两位帮忙把他抬出来才能查看。”
“我也来搭把手。”站在一旁的古乐开口道。所有人都关注着躺在土坑里的陈越林，古乐要是不说话，几人险些忘记了他的存在。
在几人的配合下，经过一番折腾，终于把被绑着的陈越林从坑里弄出，平置于地面上。但从手上传来的冰冷触感，以及陈越林躯体扭曲僵硬的程度，裴子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别动。”裴子渊及时阻止了正要伸手解开捆绑在陈越林身上绳子的古乐，“他已死亡多时，不会再有转机了，还是尽量保持原状，等回去交与警察署的法医查验过尸体，再另行展开调查。”
“什么？越林死了？”霍森跌坐在地上，傻了眼。
程忠打量着四周，表情肃然，“可并未见老爷的身影。”
经他这样一提，其余人也注意到这一点，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小六子。小六子苦着一张脸道：“我所言句句属实，我真的是跟着老爷来的，我跑回去报信时，老爷分明还站在这里。若有半句虚言，我就不是人！”
“行了，我们也没说你的不是。”程忠冷哼一声。
“也许是万山去了别的地方，或者已返回家中，只是走岔了路我们没遇到。”古乐猜测道。
“不错，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先返回程家再议。”裴子渊说着又转向程忠，“不过在此之前，还要程管家差些人手来，将陈越林的尸首送往警察署。”
“小六子，你速跑回去，再带几名家仆来。”程忠命令着。小六子领了命，赶忙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跑回去叫人了。
“程管家你和这两位也先回去好了。”裴子渊指了指霍森和古乐。
“那裴警长你呢？”
“我留下来等人，顺便看好尸首，以免被破坏了。”
程忠略作沉吟，“这等事让我来办就好。”
“少顷还要将尸首直接送至警察署，我正好跟着走一趟，程管家恐怕不方便做此事。有我和萧翎雨在，你尽可放心。”裴子渊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如若程老爷回家了，你回去也可以尽快差人来给我送个信，若是一会儿还没有程老爷的消息，待我到了警察署，也会安排人手去找一找。”
程忠本意并不愿裴子渊他们留在此，但再多纠缠下去，裴子渊何等敏锐，又怕他生疑，于是，只得客气道：“那便有劳裴警长了。”
“职责所在，不必这样说。”
程忠只得作别裴子渊和萧翎雨，带着似乎一直沉浸在陈越林丧命的震惊中没缓过神来的霍森和持观望态度的古乐离开了。
“我们就在这里等人来？”萧翎雨问。
“当然不是，我不过是要找机会查看一下四周是否留下什么痕迹，才会遣走了那些人，不然行动起来不方便。”
听裴子渊这样说，萧翎雨顿时来了精神，双目灼灼道：“你是不是有其他发现？”
“方才在陈越林的房内观察，见屋里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说明带走陈越林之人，若非是与他熟悉，就是强硬将他绑走。陈越林时有犯疯病，即便是熟人，看似也认不全，第一种可能说不通；而第二种，若要陈越林完全不反抗地被带走，除非是被绑时没有意识，否则就算是疯癫的人，也不会乖乖任人限制了人身自由。”
“也就是说，是有人先迷倒了两个守卫和陈越林，又把陈越林绑起来、堵住嘴带到此，然后下了杀手？”
“若是如此，最大的可能是迷药下在了晚膳里，那么陈越林就死在昨日晚膳后到小六子跟踪到树林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裴子渊分析道。
萧翎雨偏头略作思索，继而露出些许疑惑，“可为何要特意把陈越林带到这儿？要说是为了埋藏尸体，这土坑又不填上；要说单纯想弃尸，挖这么个大坑是为什么？不管怎么看，带人跑如此远再杀和不明所以的丢弃尸体的方法，怎样想都是费力不讨好。”
“所以说，不论是程万山，还是陈越林的尸首，出现在此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我还是不明白，裴警长你就行行好，有话直接说明嘛。”萧翎雨讨好地仰望裴子渊。
裴子渊虽看起来颇为无奈，但心底并不讨厌萧翎雨这一套。他蹲下身，捏起一些坑旁的泥土，示意萧翎雨仔细看，“这里的土呈现出两种颜色，说明这些土并非一次挖成，而是之前有人挖过土坑，不久前同一地方又被挖开，陈越林的尸首被丢了进去。”
“那第一次挖坑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这就不好说了，不过挖坑无非是为了填埋东西，从这坑洞的大小来看，要埋的东西怕是还不小。”
萧翎雨不解道：“可现在坑里就只有陈越林，原本的东西去了哪里？”
“很显然是被人取走了。”裴子渊分析道。
“程万山深更半夜到这里来，应该是知晓藏了东西，但小六子并未言及他从坑里取出了物件，只说直接看到了陈越林。看来程万山很可能和初次挖坑的事有关，也许挖坑的人就是他呢！”萧翎雨又思索道，“不过要是这样，难道取走东西和杀了陈越林的人不是他？”
“那只有程万山自己才清楚了。”
“问题是，程万山人去了哪里？总不会凭空消失了吧？”
裴子渊摇摇头，“总之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尽快找到程万山。”
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很不幸被萧翎雨一语成谶，程万山就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既没有回到家，也并未在其他地方现身，也没和亲朋好友联络，一失踪就是十几天，一直生死未卜。至于被程忠关起的两名家仆，经过盘问也未有收获，只一直说着当时自己睡着了，发生何事，皆一点儿不知情。
裴子渊其实并不怀疑那二人，他更想从晚膳的来源处查个究竟。可程家厨房人员，都是在程家做事多年之人，虽然不排除也有人伺机在程家潜伏了多年，但就只为这时出手杀人，这假设想起来未免有些牵强。偏偏厨房是整个程家最为松散之所，整日大门都敞开着，也常无人在内。每日要送的晚膳，都是做好后放置在桌子上，等到了时辰由专人送去。所以即便是厨房内的人，也说不出当日是否有外人进了厨房，或者，是谁在饭菜中下了药。
不过，警察署验尸房送来的结果，倒让裴子渊有些意外。经过解剖尸首，在陈越林胃部提取出迷药的成分，经过比对，竟是早些日子在程家丢失的镇静剂。程忠对此事的调查结果三缄其口，即便如此，裴子渊也知他定是没有收获。可之前失窃的镇静剂出现在这里，难道只是个巧合？不管怎样看，能够轻而易举出入，偷走陈越林的镇静药和在晚膳中下药，把陈越林带走之人，十有八九就在程家内，因此丝毫不能放松了警惕。他有种预感，这桩案子远远没有现在看到的这么简单。
可这一切的线索，裴子渊并未告知给程家人，只是有选择地和萧翎雨说了一些。虽然他确定住在程家的人中必有蹊跷，不提防难免打草惊蛇，但萧翎雨不一样。一方面，萧翎雨也的确协助他做了些事情，而另一方面，他还没摸清萧翎雨真正目的何在，暂且还要“放线钓鱼”。
程万山所安排的祭红釉盘展示会，自然也被搁置了下来，但裴子渊和萧翎雨并没离开程家，而是以方便查案为由，继续在客房住了下来，并且安排了几名警员轮班在程家附近巡视，对外人的进出严格把关。当然，裴子渊的目的并不仅仅如此。
这日一早，一名警员匆匆敲响了客房的门。裴子渊正在洗漱，而萧翎雨则蜷着一条腿坐在桌旁的凳子上，手拿着一根细铁丝，左一下右一下地不知道在比画着什么。
警员走到裴子渊面前，低声讲了几句，裴子渊神色一凛，“你说程夫人从佛堂出来了？”
“不会有错，我一早看得真切，现在应该是去了前厅用早膳。”
“很好，自从程万山失踪以后，程夫人始终以闭关祈祷为由将自己关在佛堂，现在终于肯露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