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东方的天空红得像血。大雪终于有了些要停的意思，寒风却依旧冷冽如刀。
孟江白僵硬地立在雪中，眉头紧锁。极目望去，除了雪还是雪，刺得他双眼疼痛欲盲。已经两个时辰了，黑夜终将过去。可是面对这样一望无际的雪原，又怎么可能找到阿新？
其实本来，他也没有抱多少希望。这么大的雪，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掩盖掉所有的痕迹。原野上凸出的石块灌木都被雪裹得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出原来形状。这两个时辰里，他已经摸黑寻遍了方圆半里的雪地，两只袖字都沾满了厚厚的冰雪，冻得坚硬似铁，却仍一无所获。
这世上，做不到的事终究很多。
孟江白望着东方血红的朝霞，感觉自己心头的血在一分分变冷。茫茫的雪原一直延伸着，延伸着，好像永无尽头。
此刻，他终于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真的做不到了。他找不到阿新，就像他凑不齐那八十万两一样。哪怕是祭上了命，也终究是做不到。
不远处，杭州城黑暗暗的城郭被朝霞一寸寸染红，好像一头巨大的野兽正在慢慢苏醒。在那座城中，十色的记忆纠缠涌动，翻滚不息。好似一双无形的手，一只在拼命地将他向后推不让他靠近，另一只却又死死地将他向前拽着，像要把他吸入漩涡的中心。
不过是三年时光，世界竟颠覆若此。
三年前，他与甄碧林定下婚约。可就在散发完喜帖的第二天，父亲遭政敌陷害，获罪斩首。孟家举家被抄，判流放辽东三年。流放期间，孟家全族却竟遭到神秘杀手连番追杀迫害。到最后，偌大家族竟然仅剩他一人侥幸逃生，回到故土。
可是回来之后，一切皆已面目全非。孟家的一切都已被完全抹去，连甄家也被连累一同衰落了。
当年两人连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就已天南海北。甄碧林伤心过度，自此一病不起。三年来，甄家散尽家财访遍名医为小姐治病调身。虽是勉强救回了命，却也因此欠下八十多万两银子的巨债。
不过毕竟是绝世红颜，即使是垂死病中也不乏追求者倾心相助，新贵陈家的大公子陈沐风便是其中之一。公子沐风年轻英俊，为人谦和，对甄碧林更是无微不至爱护有加。三年里，若不是陈沐风不计成本的慷慨相助，甄碧林只怕早已是一缕香魂了。
但陈沐风两次提亲，都被拒绝了。甄碧林始终不忘的，还是孟江白。
陈沐风却也并非一味苦情之人。第二次提亲被拒时，他淡淡地道：“事不过三。明年你生日那天，我还会再来向你提亲。你若仍不答应，那便是我们缘分尽了。”
离生日之期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孟江白终于回来了。但除了一身衣服和一柄长剑，他只有几个零碎的铜钱和一棵从辽东苦寒之地挖来的人参。
甄碧林虽然已恢复了大半，却仍需日夜服药调养。加上甄家八十多万两的巨债，孟江白靠什么来迎娶她？又靠什么来护她周全，给她幸福？
而这些对于陈沐风来说，却再容易不过。陈沐风早已清清楚楚地许诺，只要甄碧林愿意下嫁，不但嫁妆一文不取，且甄家所有的债务都归到他的名下。
面对着这样的境况，孟江白没有过多言语。只在杭州停留了一天，立刻又马不停蹄地离开了。那个约定就像一柄利剑，日夜悬在他的头顶。
三个月筹集八十万两。哪怕是在最开始，他也不太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但是看着碧林目光里闪烁的希望，他分明感觉到了自己僵硬的血脉在寸寸复苏。
是的，历经九死一生之后，这八十万两，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屏障了。跨过之后，就是一生一世相依相守。再也不必颠沛流离辗转反侧，再也不必担惊受怕终日惶惶。
可是，这最后的一道屏障，却是万丈悬崖。
他已几乎为此放弃了一切——名字，原则，良心，甚至是命。短短三个月，他已经做尽了以往从未想过的恶事——偷窃，打劫，乃至杀人。
一个月前他带着三十万两银票回到杭州。这一次，又是二十万两。可是只剩下一天了，余下的三十万两已再无可能凑齐。
他与碧林，这辈子只剩下再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站在杭州城畔，看着淡淡的日光将黑夜一缕缕地化去，孟江白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