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耀。”
床上的人愣住,他不曾听见露西亚如此严肃地叫他。
“你怎么了?”他笑问,拿过一旁白色的绢子擦去唇角褐色的药汁,“你这表情,不会是把厨房给烧了吧?”
“……不是。”露西亚眼角一抽,“你刚才和那女孩……你们两个为何那么亲密?我看她不像是普通的宫女,似乎是后宫的……”
“嘘。”阿耀示意他噤声,表面上平静得很,心里却乱了阵脚。
如何对露西亚说才是?这蠢熊恐怕以为自己和湾儿是一对儿没能终成眷属的情侣。那番动作,若是兄妹之间自然没什么,但他总不能告诉露西亚,自己正是前朝那个王耀。
在宫里,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久。
“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一直拿我当哥哥。”想了想,阿耀说道。他和湾儿的确是兄妹,也的确是一同长大,倒不算是骗人。
露西亚闻言笑了笑,“对不住,小耀的私事我不该打扰。”紫色的眸子里藏着一把紧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只是莫名的担忧。
……是在害怕小耀有心上人么?这年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我饿了。”阿耀不再和他纠结这件事,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便赶着那高大的男人回厨房。“一会儿别真把我的厨房烧了。”
东方的气候太暖和,已经把露西亚的心融化了。融成了甜甜的糖水,将整个人浸没其中。
他习惯了这种生活,正日和阿耀玩闹着,等待他的伤口愈合。本田菊估计也觉得自己把这可怜的人儿整得够呛,竟是好些日子没来骚扰。
不知道这种日子会不会有永别的一天。
“小耀,我在画室后面的空地种了向日葵,夏天的时候,它们就会盛开,在夕阳下,披着光织的丝绸,那是最美的花。”
某一天的晚上,他对阿耀这么说。
“我的家人都在北方的故乡,在这个我只认识你。花开的那天,你可以和我一起欣赏么?”
阿耀望向那浅发的男人,淡金的发丝之间含着几分惆怅。烛光昏昏,他觉得不太真实。
“好啊。”阿耀笑着拍了拍露西亚的肩,这份乡愁他多少能够理解。“别想太多,你迟早会回家的。花开的时候,我会陪你去看,放心。”
深色的眸子眯了起来,他笑起来总是会眯着眸子,神韵全都藏在那里。
露西亚愣了愣,隐隐觉得心里似乎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情。
……这种感觉……会是爱么?
心里真的好痒呢。
——————————————————————第二节春已至完———————————————————————————————————————————————————————————————————————————————————————————————————————————
阿耀如今已能下床活动,前几日经常在花园里练功,但露西亚发现阿耀雪白的薄衫上隐隐有几分血渍,大概是弓腰时伤口又裂开了,于是强行把阿耀关在了屋子里,任那人各种解释商量,甚至到了软声哀求的地步,露西亚都不允许他出来,且心里竟有种小小的得意,感觉这个人完全握在自己手心里。阿耀只得作罢,整日在房间里缝补戏服,或者拿出笔墨纸砚写写画画。
露西亚见那素白的手执着羊毫笔认真地写着什么,心里格外舒服,呆了好一阵,突然伸过熊爪,按住那正在研墨的手,“小耀小耀,教我写字吧。”
阿耀挑眉,只双温热的手正好将他的手包住,挣脱不开。“你懂我写得这些诗的意思?”
“不太懂,我看看——”
娟秀的小楷工整又潇洒,露西亚这个外行都忍不住赞赏,他左看右看,垂头闷闷道:“这字我全都认得,组在一起就另说了,倒是这作者骆宾王……”
“你竟认得骆宾王?”阿耀有些惊奇。
“自然,教我汉字的老师说,他有一首诗是人人皆知的。”
“想必是《咏鹅》。”阿耀笑。
“貌似是这个名字,据说是很简单的诗,我却一直没能弄清它讲了什么。”露西亚撇了撇嘴,表情很是委屈,“就是第一句的‘曲项向天歌’,曲项和天歌是谁啊,这骆宾王也不交待清楚。曲项找天歌有什么事不成?否则干嘛面向他。”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且这曲项天歌跟鹅有什么关系?”
阿耀笑岔了气。
这蠢熊能理解成这个意思,嗯,也算是个本事,他读了二十多年竟也没读出这么个味道,是在佩服。
“喂喂,你别笑嘛,难道是错了?小耀你快说嘛!”
晚春的醒花暖意中,多了几盏如铃笑语,谁都没再注意镇纸之下被风吹出簌簌声响的宣纸,那首诗,或许已经被人遗忘。
在狱咏蝉骆宾王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能表予心。
这是骆宾王的一首名作。作诗时骆宾王因武则天而落监,故得名《在狱咏蝉》。
“你就是耀的弟弟么。”
翡翠一般的眸子盯着王嘉龙,沉稳的少年却很是平静,同样直勾勾地盯着宝座之上的亚瑟。
“你和他不太像啊,不过没关系。”
轻声笑了笑,神态却显得疲惫,亚瑟揉了揉自己的金发,似乎是不知道该拿这个倔强的孩子怎么办,但绅士对小孩向来有礼。
“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那时我也在中原,经常和你哥哥一起……”
温柔的声音戛然而止,亚瑟苦笑了几声,“算了,不说了。我不该在一个死人身上伤神。”
嘉龙漆黑的眸中似是突然结了一层冰。
“啊,抱歉,你们似乎很忌讳这个。”亚瑟这才发觉自己的话有些多,气氛越发尴尬。
隐隐的似乎听见了一声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