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再回过头来看看他，莫名地就感觉到心中直挺挺地升起无边的诡异和叹服。志清如今再想想，被之前五个人杀掉的一干驿站的官员，以及那些如今已经投降了的驿站仆卫从护们。
血染一地，腥味横窜，随着边漠的黄土与埋沙，被狂风吹散在空气里面，莫名地就透着股死亡的气息，以及宁王殿下那与生俱来的傲睨天下的威服凌势之息。
“宁、宁王殿下……”
偷眼看他，却不小心被他正目而来的神色给抓个正着，志清的目光仿佛是被他威寒的神色给捕获了一样，无法自抑地就吐出这么一串字符，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称呼，可是却改变了一众人的命运。
宁王含笑点头。
纵然他在宁王府中从来笑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在众多属下兵将的心目中，他们的宁王殿下，是世上最和蔼可亲，最令人敬服的美男子。
这一点，已经在志清的心中慢慢地印证了。
把人都统统埋掉，小常亲自叫人给宁王打了盆水，想要服侍他沐浴更衣。一行人来的时候，有二十个，可是现在却只剩下五兄弟。
但五人干得起劲！跟着宁王殿下，让他们之前还摇摆不定的心，给壮实了下来。
可是，殷云沂只是让他找一套合身的外袍来，换下身上的血衣。
小常自然知道，驿站这么大的难题都被宁王给解决了，那么蒙泉那里，肯定一点问题都没有了。接下来的就是他们等着把宁王再送入高位，杀入帝都，与皇上一争高下了。
可是宁王却不肯沐浴，只要求更衣。
小常皱起了眉头，又深问了一句，“殿下是否觉得身体不适，不知道小常能不能帮得上殿下？”
虽然大家哪只眼睛都没有看到，宁王是从役灵堡的鬼窝里面爬出来的，可是大家都看到了宁王是在那鬼窝的外面，正等待着救援呢。那说不好听一点儿，宁王根本就走不动了，如果他还行的话，早自个儿跑了，还等着有人过去，还等着被侥幸救回来？
小常试探的目光，被殷云沂看在眼中。
平日的他，若然毒发，决计不肯让多余的人看到自己的惨样子，只留下公羊博一人在场，就连曾鉴都不准看。
他虚弱的一面，不能示人，绝不能示人！
又何况如今，他不但毒难解，深入体内，更兼顾在役灵堡之内的所受的无尽折磨，都生生烙在了这具身体之上。
怎堪被外人看到？
他看了一眼，小常带着期望但又有些猜疑夹杂着试探的神色后，当下一个念头占据了殷云沂的心，他非但没有如常一般，将人赶出去，反而露出一抹可以称得上是温暖的笑容，这在以前，是绝计没有可能的。
小常，就看到宁王殿下，并没有拒绝他，而是轻轻地解下了衣襟，同时说道，“常护卫，服侍本王沐浴、更衣。”
他的声音那样地自然，仿佛是对曾鉴发出来的话，听入耳中，给人一种被当作亲信之感。
这令小常的自尊心得到大大的满足！
只见那早被染成灰黑色的中衣，被他缓缓地撩开，接着，自肩处滑地一下簌簌落下，直到地面。
小常没有侍候过人，看着这架式就有一些傻了，尤其是看到殿下身上，那足以吓死人的鞭伤和烙伤，甚至此刻未愈和的那些伤口，有的在缓慢地腐烂，还有着细细的毒虫在里面蠕动着……
“王爷？”
小常神色一厉，顾不得什么侍候不侍候更衣沐浴的了，一把抓住那些伤口，看着此刻，面色和缓，甚至仿若无事人一般的宁王殿下，他的眼中冒出复杂的情愫。
这个从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大晋国百姓都拥戴，却独独未登上帝位的绝世男子，被世人传得神乎其神，却从来不肯敞露半点心扉的宁王殿下！
如今他竟然肯在自己的面前，露出如此破败伤疮的身躯，小常紧结的臂肌，绷出一片赤血颤抖，看着这个人，莫名地就感觉到心里，仿佛有什么在改变……
只是，在看到那些腐虫，肆意在王的体内蠕动时，他心头蓦地涌起无边的戾气，“王爷万金之躯！怎样忍受这些折磨，让小常发出江湖令，定要将役灵堡赶尽杀绝！”
他实在没有想到，宁王之所以不肯沐浴，竟然是因为身上所受的折磨太重，不愿意将这些弱点被手下看到，散漫军心。
可是，眼见他的伤竟然如此之重，依然淡定自若，甚至那绝美唇瓣上溢出的笑意，都发自肺腑，小常再次感觉到有什么在自己的心头裂开了，此刻他望着眼前的宁王殿下，由衷地溢出满腹的赤诚真腔。
扑地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大声说道，“请王爷下令！”
殷云沂眼见此，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甚至不肯去拿衣服遮住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而是俯下尊贵的身躯，亲自将小常扶起来，温雅着声音劝慰道，“常护卫，这点伤于本王来讲不算什么。至于报仇之事，他日再论罢。你且拿一套新的衣衫，想必蒙泉快回来了。”
“可是王爷身上的伤……”小常咬了咬牙，看到那些令人恶心的蠕虫，依然不甘。
“待本王回到府中，将会全部将其驱除。”
王爷温声和气地缓缓说道，眼前沐浴的大水桶，将他脸颊氲氤地越发精致绝丽，他的笑，仿佛是一种毒药一般，泌人心脾。
他伸手，将另一只手覆在了手下人常护卫的手掌上，再次劝慰道，“常护卫，随本王回府吧！”
“王爷……”
小常尾音微颤，他本来以为自己跟着宁王殿下，就算这样子，已经可以了，至少能混个一官半职了。可是他没有想到，而今宁王竟然亲口要求他，跟他回府？
这是怎样的一种暗示，是比他救了宁王之功，更高的一种情谊，是已经将他当作贴身近卫的亲密。小常心中大恸，他忽而想到，宁王殿下身边有个第一护卫曾鉴，听闻此人武功高强，谋断不凡，自己是不是已经与这个曾鉴，可以相提并论了？
殷云沂看出了他眼中的一片激动，男人并没有再作过多的表示，拍拍他的手，让他去拿新袍子来。
望着小常带着更加恭敬的神色回去的样子，殷云沂深深一叹。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身子，实在是不得已，才会以这招来收买人心。
这些人一定在想，堂堂的宁王，竟然肯将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露出来，那该是多大的体贴下士。
殷云沂叹息般地摇摇头，笑了。
他并不拒绝能够在这次劫难之中，多发掘一些忠于自己，又身怀才艺的江湖高人，只是带着这样一身伤，被人给看在眼，还真是不怎么自在呢。
当即殷云沂决定，下次无论再怎样走投无路，都绝不会用这招了，实在太伤害他男儿的自尊了。
蒙泉携着王至德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驿站，小常等人护着宁王出现在驿站之外，远远地就看到一团烟沙随着那大队的兵马，齐齐地而来。此刻的小常，后脊上冒出了一层凉意，竟然是有些后怕了。
若是当初他没有选择宁王，而是把他宰了送给了皇上，那么，恐怕他也出不了这个驿站吧，看着不远处的那些兵卫甲士，想要带着宁王的尸体拿出去献功，恐怕他们银子还没有拿到，就已经把尸体一同留在了这里。
他扭头看看其余的自己的四个兄弟，那四个人倒是十分欢喜，很高兴自己以后能够飞黄腾达了，这令小常更加地感慨良多！
王至德带着雪州下的兵马来了之后，宁王并未多做停留，剩着宽阔的马车，与王至德共谈下一步的计划，蒙泉与小常在旁边侍候着。
此刻宁王一般朱红长衣，宽大的袖袍纹着青黑色绣线的大鹏鸟，随着一缕缕的幽黑的斜纹一同爬满了他此刻微微歪倚着的身子。
他的脸色依然那样惨白，唇色几乎不染半丝红意，只是那双眼睛里面却多是运筹帷幄天下的机智和幽深。
他懒懒地靠着，马车的后面，是生硬的木头，随着车辆的走着，一碰一晃，随着一下下地颠波，小常看到王爷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想到了后背上的那些伤，不由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来，团成一团，垫到了他的后背处。
蒙泉见之挑眉，看到王爷似乎舒适多了，他不由地扭头多看了几眼小常。
正在此时，宁王恰似也注意到了他，缓声吩咐，“蒙泉，你暂时先回帝都，在宫门口等着本王的驾临。”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地，甚至可以说因为舟车劳顿，而有些气力不足。
可是，这话说出来，却莫名地让人有股下跪臣服的凛冽感，仿佛他说的话，下一刻就能实现一样。那样轻的口吻，这样重的字眼。
蒙泉抱拳应命，转身而去。
小常赶紧上前来，想问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
宁王这才看掀起修长的眼睫看向他，想了想，缓缓地说道，却是冲着王至德，“你去拿着王刺史之印，潜入护国将军府，找到赵至明，就说雪州刺激王至德造反，你代本王平息了此事，让他奖赏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