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时候,站在山头看着忙碌着正与村民商讨着来年事务的爹爹,宜欣悄然开口,“娘,我们真的要走么?”
“是啊,枣子现在卖的不好,我们要去其他地方另谋出路。”娘将她揽在臂弯之中,语气之中透着些许无奈,然而她猜想,其实娘请是不想离开的。
“那我们要去哪?”
“去福州吧,福州有你大叔在那。”娘的声音很是空洞,就好像许久未休息过后勉强地吐出几个字一般。其实她知道,爹爹的生意亏了,他们我们再也不会有当初富裕的日子了。
所有的一切就在那个温暖的秋日里结束,爹爹带着她们赶了多日才在冬日到来前到了扬州。
“孩子她娘,我们歇歇再赶路吧。”勒停了马车,爹爹跳了下去,似乎与人交谈。而那时,宜欣缩在娘的怀里,悄悄朝外头看了一眼。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架着几个架子晾晒着衣服,还有几个篓子似乎是装着些许晒干的咸鱼。
那院子是属于一户姓唐的寡妇的,不过很奇怪,院子里的两个孩子竟是都跟那寡妇姓唐。宜欣跑去问娘亲为什么她是跟随爹爹的姓氏时,娘揉着她的头,说她不会明白的。
其实那户人家并不富裕,所以夜里也没什么丰盛的菜,宜欣只是简单吃了些便说困了。
秋末的夜里总是有些凉,半夜的时候卷着被子还是被冻醒的宜欣竟是听见屋外头传来了嬉闹的声音,满心好奇地穿上了鞋,她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恍若碎玉般的月光铺满了空荡荡的院子,唐家哥哥正带着妹妹在院子中玩着沙包。
“哥,哥,你丢准些。”妹妹唤作一念,在静谧的夜晚下,那欢快的声音格外的欢快清脆。
“你这丫头自己接不住,还怪我身上!”
看着他们一来一往,宜欣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荡荡的,她是家中唯一一个孩子,自小都是一个人,娘告诉她,府外的人会将她骗去的,所以她鲜少会出府,自然也鲜少与人游玩。
那年秋日的风带着一丝悸动悄悄地在她心底埋下了根,她真想有个姐姐或是哥哥,能护着自己,能守着自己。
她们未有耽搁,很快便踏上了前往福州的路,那日告别简单而又匆匆,可是宜欣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划过了一丝幸福。
到了福州,日子一如以往,爹爹跟着大叔出门做生意,而她和娘则是默默地在府里。就这么几年过去,日子平淡,可是爹爹的生意就像当初那般越来越黯淡。而最终,她不得不被推向了秀女这条路。
“娘,我不想去。”她没有任性地哭,只是有些哀伤地说着。
“娘知道,可是你也知道你爹的生意越发不如当初,入了宫好歹能有俸禄,能够养活你自己。”
“娘……”她就那样唤着,一直唤着,唤着唤着便坐上了进京的马车。
一路上,她以为自己可以不想家的,可是每每夜幕降临她终究是忍不住在角落里偷偷地抹眼泪。
这一去,不知何年才归。
这一去,不知爹娘可好。
本是平静的路途,只因有有一名秀女病了而被打破。
“哟,不知道死了没有。”从来口无遮拦的田蓉坐在马车里极为厌恶地看向了外头。她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自小都享受着,此时颠簸了多日有些埋怨也是必然。
“应该不会吧,怎么会呢?”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身为妹妹的落梅朝自己姐姐心茗身边靠了靠。
“别多理会这些事。”心茗开口,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这场风波并未延续很久,只是宜欣却是在此后被转去了另一辆马车。马车中的人都陌生地让她极为不舒服,只因当初很少出门,所以与人相处需要很久才能适应,此时竟是在她适应后便匆匆换了身边的人,着实让她有好几天没能开心起来。
后来只因太子迎娶太子妃,长得格外妖媚的八皇子竟是派了自己和其他两名秀女现行回宫,与太子妃学礼。
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一路行去,也鲜少说话。只是看着身边的女子,竟是觉得有些熟悉,遂打听她的来处,未想竟是来自杭州,想来应该是她自己想多了。
宜欣在太子殿之中小心翼翼地坐着嬷嬷吩咐下来的事,只是因为平日里有些莽撞,总会做错了让嬷嬷责怪。
“明明说了茶水要用每日清晨的露水来做!”齐嬷嬷又一次责备,宜欣低着头本想默默承受,哪曾想角落之中竟是传来了格外温柔的声音。
“齐嬷嬷,茶水我已经泡好了。”
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同先回京的苏白。那柔柔的笑,就好像春日里温暖的阳光一般,当日也正因为这样的笑才会误认为她是自己当日遇到的那位唐家妹妹。
只要有一分好,她便还与三分。
“我唤你姐姐可好?”她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而此后她便真的有了姐姐,“苏白姐,你对我真好。”
宜欣觉得自己从未有如此幸福过,身边有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姐姐,每日会关心自己,每日会陪着自己,每人都会与自己聊天,不会让自己觉得孤单。
在太子殿之中的日子过的分外飞快,让宜欣一直觉得很奇怪的只是太子似乎格外的不喜欢苏白姐,看着伤了一次又一次的姐姐,她格外的心疼,可是却全然不知可以做些什么。
“苏白,苏白,你站这做什么?”看着满脸苍白的她,宜欣有些担忧地开口,“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没什么。”被用力推了开来,宜欣略显奇怪,可苏白则只是淡淡地嘱咐她将太子妃的药送进去后,便径直离开了。
她是怎么了?这几日来的疏离,到底是为了什么?宜欣有些不解,是她做错了什么吗?还是说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满腹忧心地将药端了进去,可是……
“他若真心在乎你便不会迟迟不归!”那狠毒的话语必然是出自太子之口了。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与太子妃之间总有着或多或少的摩擦,每每见面,都是不欢而散。
太子妃抬眼朝她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无奈,“把药放下吧。”
“是。”宜欣颔首,顺从地将药搁在了一旁。“奴婢退下了。”躬身朝后退去,未想竟是脚下不稳,就此朝旁边倒去了。宜欣心中暗想不好,伸手撑住了身子,可还是不免碰到了阴晴不定的太子。抬眼看去,那不满怒容的样子让她惊恐地跪倒了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看着永尚默不作声的模样,太子妃心想他还在气头上,遂懒懒地将宜欣遣了下去。
“你会为今日所言后悔的!”字字坚定,永尚说罢便阴沉着摔袖而去。
空荡荡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可是莫名的寒凉袭上了背脊,宜欣微微皱眉不禁加快了脚步。
然而——
就当她走上花园的小径时,便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道给拽到了一旁,抬眼看去竟是适才还见过的太子!
“太——”
“啧啧,适才一瞥还以为只是清秀,未想这么细细地看着竟是标致的很。”修长的指带着些许温热,轻柔地拂过了她的面颊,宜欣缩了缩脖子,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太子,你……你这是……”
“既然长的这么标致,不如来伺候一下本太子吧。”说罢,竟是伸手便摸向了她的前胸。
“啊!”感受到胸前传来的压力,宜欣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是秀女,是初入宫的秀女,若是被圣上发现她贞洁不保,必然会降罪于整个家族的。想到此,宜欣奋力挣扎了起来,可是无论她如何挣扎,也始终挣脱不开那只紧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看着宜欣挣扎的模样,永尚剑眉一紧便索性收手后一推,将她整个人都按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太子,太子,不要!”吃痛过后,宜欣一睁眼便看见了格外清晰的一张脸,那双眼睛就好像野兽正看着自己的猎物一般聚着精光,而他眼底的自己,则是如此的无力,如此的渺小,就好像一粒尘埃一般随时可以泯灭于天际。
“太子……”见无法抵抗,宜欣不禁流下了眼泪。“不要……”疼痛自那被紧紧按住的肩膀处传来,宜欣低泣连连,可这一切在永尚的眼里,则全是虚伪的欲拒还迎。想到此,不禁怒火中烧地伸手落下了一个巴掌。
“入了这皇宫,你们不都是想要依照富贵么!我从了你这心愿,你还不谢我么?”
被那一掌几乎打的晕厥过去的宜欣,有气无力地哀求,“太子,我求求你——”
“啪!”又重又狠的巴掌再次落下,这一次……她已然晕乎乎地倒向了一旁,再无开口的力气。
“都是贱骨头!”看着无力放抗的宜欣,永尚有些不耐烦地扯开了那些烦人的衣物。面对眼前人那微弱如猫咪呻吟的苦求充耳不闻,一掌下去竟是直接包裹住了那雪白的浑圆。
紧紧抿住了嘴唇,宜欣绝望地看着蔚蓝的天,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的明媚,可是自己的世界却是突然之间黯淡了下来。
“太子,我求求你,我还是秀女,你不能,不——”话还未说完,宜欣便感觉到永尚直接趴在了自己的身上,而身后那凹凸不平的树皮咯地让她呻吟起来。
带着陌生气息的唇舌就那样毫无预警地闯入了她的世界,那一刻她终于知道,她反抗不了,因为她根本无力反抗。
下体传来的寒意还有随之而来的刺痛让她不禁蜷曲起了身子,可是永尚屈起膝盖将她两腿顶住让她动不得半分。
“你们只不过是我们利用的工具,工具而已!”永尚贴着她的耳际,恍如鬼魅一般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刺痛让宜欣痛苦的几欲死去。
不知是过了多久,所有的一切才得以结束,宜欣就在永尚满是鄙夷的目光下拾起了衣物,匆匆套上,慌忙而逃。
这么屈辱,这么屈辱……
摸着自己的臂膀,宜欣皱着眉。为什么感觉那么脏?为什么感觉还能闻到他的气息……好恶心。
“苏白姐,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我知道你会对我好的,是不是?”
那样肯定的答案在宜欣听来,是那样的温暖,“是,我会的。”
所幸……还有她。
等到检查出自己不是处子的时候,她便要死了吧。如此想着,她竟是听着苏白哼出的歌谣就此睡去。
梦里娘亲跟她说,“去吧,至少进了宫便不会像现在这般凄寒了。”
她好想追着娘说,“对不起”,可是她已经走远了,越走越远,终究是没能开口说出什么。
八皇子回宫了,听到这个消息,宜欣的脸一下子变的惨败。
这是不是代表,她的死期已经不远了。
而就在那一日,她眼看着李公公带着苏白回太子殿时,蓦地想起来自己也有东西未拿,匆匆赶了回去,却是见到了那一幕。李公公疯狂地笑着,那样的笑声格外的诡异。而水中的苏白则是面色惨败,痛苦地拍打着冰凉的水面。看着那一幕,宜欣没来由地竟是觉得生气,最后竟是捡起了一旁的石块将李公公给敲昏了过去。
她不想失去苏白,就好像在这后宫之中,只有她一人能予以依靠。
“他……他会不会死了?”看着摊在地上似乎毫无生气的李公公,宜欣怯怯开口。
他是死了么?她杀了人!
“他还没死。”苏白一开口,字字铿锵,竟是极为的平淡,“你可是把我当做姐姐?”
“当然。”
“那我说什么,你便绝不会反对,是不是?”
她想做什么呢?犹豫了一下,宜欣终究是点了点头,“是,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永远也不会意料到竟然会发生眼前这一切事情,她竟然打死了李公公,而且……而且还将他推进了湖水之中。
看着慢慢沉入湖底的李公公,宜欣紧抿着唇。是自己害死他的吧,是——“啊!”多日来的噩梦,让她根本睡不上几个时辰,疲惫地起身,突然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消失了一般。
可是……老天并没有让她就此死去。
“抬起头来。”柔弱的声音让跪在地上的宜欣缓缓地抬起了头,皇后懒懒地只斜插着玉簪,眼眸垂着,根本看不出神情。
“尚儿已与本宫说过了。”皇后再次开口,“你若想活,便要听本宫的话。”
能活下来么?真的能活下来么?
“这后宫之中,本宫想你死便可以让你死。”冰冷的护甲勾起了她的下巴,宜欣扬起了下巴,有些痛苦地朝前看去。
“若是你能帮本宫做好此事,荣华富贵皆可给你。”
她不要荣华,她不要富贵,她只希望家族平安,只要……平安。
宜欣觉得,自己根本无路可退。
“这如月宫虽是比不上望月宫,可是本宫从不亏欠宫中任何一人。”安妃抚摸着自己稍稍隆起的小腹,语调略显高傲,“本宫想你们知道,在这如月宫里并不比在望月宫中当差来的差。”美眸一横,倒是让宜欣有些胆怯,“都懂了么?”
“是!”
在宜欣看来,安妃所作的一切都有着一种悲情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心知自己前来的目的吧,看着安妃趾高气扬的模样,宜欣心里酸酸的。
真的要这样么?真的要这么做么?
眼看着在如月宫中已然呆了数日,远远看着皇上带领着众人前去秋猎,宜欣默默地转过了身。皇后说过,让她一定在这几日动手,可是……握着手中的瓷瓶,宜欣一次次地问自己,这样好么,这样真的好么?
为了自己,为了活下去,便要让安妃腹中胎儿的命,她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怜悯她吗?”犹记当日,皇后身边的容嬷嬷曾今严厉道,“她的孩子没了一个,可能还有下一个,可是……你的命呢?是没了,还能再有一次的么?”
端着手中的要,宜欣有些犹豫地朝主屋走去,而此时竟是忽闻有个小宫女慌慌忙忙地冲了过来,“不好了,不好了,有人在太子殿里寻到了李公公的尸体!”
“啪”手中的碗就那样摔落在了地上,瓷碗破碎,褐色的药汁站在了雪白的鞋面上。
“你说什么?”
“我……我说……太子殿……”那小宫女俨然被她的神色所吓倒了。
宜欣有些心慌地低下了头,“算了算了,先把地弄干净吧。”
本是做好的计划一下子便被打乱了,三皇子与四皇子匆匆回宫,而她竟是听说苏白姐在秋猎中受了上,也要一同先行回来。
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呢?
宜欣想着去见苏白,可是刚走出如月宫便被神色清冷的四皇子给拦了下来。
“你可想清楚了,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李公公满脸皆是血的模样突然出现在了脑海之中,宜欣一抿唇,使劲摇了摇头,“奴婢,奴婢并不清楚。”
索性四皇子并没有多加为难自己,可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如月宫,宜欣看着明朗的月色。
她不能让苏白陷入困境,所以……现在并不是去见她的好时机……
宜欣担心着会给苏白带去麻烦,遂纵使相见也可以避讳地躲了过去。等这一切过去了,便会好了吧。默默地期盼着不要出任何事情时,容嬷嬷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皇后娘娘救你一命,你就该知恩图报!”
“是。”
“就如娘娘当初所说的,若是你把此事做好了,娘娘便会让太子封你为侧妃,可若是没有,那你掂量着你有几条小命吧!”容嬷嬷话中那少有的讽刺,在宜欣听来是那么的伤人。
她突然就想起了太子那日所言,“你们只不过是我们利用的工具,工具而已!”原来,她竟是如此的轻贱。
看着还翻腾着热气的汤药,宜欣捏着已然温热的瓷瓶微微出神。
不会很痛苦吧,一定不会很痛苦的,这可是宫中秘制的药,一定不会很痛苦的。如此想着,宜欣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盖子将那些带着些许香气的粉末轻轻地倒了进去。
这段日子以来,安妃虽说未对她有特别好的地方,可是无人之处,安妃实则并不像众人面前那般嚣张跋扈,所以她的日子也过的轻松。
眼看着安妃将药喝了下去,宜欣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有什么用呢?药已经喝了,已经被喝下去了。
宜欣全身战栗地退了出去,窗外的风景似乎格外的美丽,就连风中似乎都夹杂着些许甜香。就这么结束了吧,一切都这么结束了吧。
可是……就当宜欣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解脱束缚的时候,几名带着冷剑的侍卫突然闯了进来。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想的太过简单了。
宗人府的牢狱之中,到处都是冰冷的,到处逃窜着偷食那些残羹冷炙的巨鼠。没有人笑,只有人哭。
“说,是谁指使你给安妃下毒的!”沾着盐水的鞭子落在身上,不是不疼,而是她根本没有力气再去吐出一个字。宜欣垂着头,毫无生气。
说什么呢?说了又怎样呢?眼看着狱卒抓过了自己的手,按下了那鲜红的指印,宜欣扯了扯唇角,想要笑,可是却只感觉到了一丝血腥划过喉间。
监狱之中的人总是如此的粗鲁,当她无力行走时,便只是懒懒地拽着着她的手然后将她拖走。然而这次,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那人扶着她,让她的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然后靠在了他的身上。灰白的狱卒服虽是皱皱的却还算干净,宜欣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冷汗顺着发丝流淌了下来,流过伤口,疼的钻心。
“我去拿盆热水来给你擦擦。”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了那堆干草上,然后有些木讷地说道。
看着那抹背影,宜欣心里蓦地划过了一阵暖流,可是随即而来的便是不可抑制的辛酸。
她想苏白姐了,真的好想,不知她的伤好了没有,不知她现在过的还好么?苏白可谓是她入宫后唯一的依靠,现在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身上的伤口,有的接了痂,有的化了浓。可是他拿着温热的毛巾,格外小心地擦拭着,那模样让宜欣觉得心中一动,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明明他是狱卒她是囚,可是偏偏专门为她备了饭菜,还喂她吃,为她擦拭伤口。
“四皇子让我好好照顾你。”他显得有些木讷,纵使是擦伤口的时候也会不小心弄疼宜欣。微微皱了皱眉,但宜欣依旧扯起了一抹笑。
“那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快死了?”宜欣试图让自己说的轻松些,可是不知为什么,竟是说到一半声音变的沙哑起来。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就盯着宜欣脸上的苦笑,最终默默扭过了头,“皇上下旨,三日后凌迟。”
这样啊,宜欣垂下了眼,突然觉得自己格外的累。
“你叫什么?”当他帮她擦拭脸颊时,她轻声问道。
“张元。”
“呵。”宜欣紧抿着唇,想要笑而却是突然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过了脸颊,“凌迟,一定会很痛吧,被人把肉一片片地割下来,一定会痛死的。”
看着她紧闭着双眼默默流泪的模样,张元捏着布帛的手蓦地顿在了半空中,直到过了良久。
“不会的。”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张元笑着拿那温热的毛巾捂住了她的双眼,让她的眼泪不要流淌下来,让她不会显得狼狈,“你很美。”他说的诚恳,不像是在说假话,未想宜欣竟是笑了起来。
拿开了布帛,看着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张元突然觉得有些局促起来,最后索性背过了身洗起了布帛。
“张元?”
“恩。”
“我想见一个人,在死之前,再一次。”
其实宜欣知道四皇子必然与苏白有些瓜葛的,那若有似无的感觉,来自于作为女子的她心底极为敏感的感觉。只是苏白不说,她便不问。她就想那么默默地守在苏白的身旁,把她当做亲姐姐那般信任,依靠。在宜欣的心里,只要肯默默陪着她,她便已经觉得幸福了。她要求不多,所以从未奢望着苏白会对她坦承相待。宜欣不知哪里来的信心,她是那么的肯定,肯定四皇子一定会让苏白来见她。
在这冰冷潮湿的牢狱中久了,宜欣格外的想家,可是也不知爹娘过的如何,而在她心里,唯一一个形同亲人的,便只有苏白了。
看着她无声地流下了眼泪,宜欣觉得那颗空落落的心终于充实了起来。
原来,有人会为自己流泪的。除去爹娘,真的有人会为自己流泪的。
“这么吹吹就不疼了,不疼了。”看着苏白低头为自己吹着伤口,宜欣蓦地扬起了唇角。
“苏白姐,死之前能见你一面,我就满足了。”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可是宜欣心想,她一点也不想哭啊,一点也不想的啊,一点也……也不……不想哭的……
“苏白姐,你不懂。我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我是偷偷多活了很久了,只是……只是这是没想到死的时候竟然要付出这么痛的代价。”
若是她料想到了这样的结局,那当日在太子殿,她应该早早地了断了自己。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爹娘,舍不得身边这么一个好姐姐。
她还记得那夜苏白轻轻地拍着自己入眠时的情景,那样的感觉让她回想起了幼时夏日里,娘亲摇着蒲扇轻柔地哄她入睡的样子。
“苏白姐,我死的时候一定很丑吧。小的时候听别人说凌迟是一刀一刀把人的肉割下来的。”
“宜欣!”
“那样是不是很疼,那样我走到黄泉路上的时候,娘亲会不会认不出我了?”宜欣靠在苏白的身上,透着天窗开着外面,那飞扬的是什么,是雪花么?
再让她靠一会吧,靠一会吧。过了今日,她便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对不起,宜欣,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呢?有什么可以对不起的呢?宜欣想着,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她说呀。她不能再陪着姐姐了,当初姐姐对她的好,她也没机会去回报了,一切的一切她都已经做不了了。
“如果可以回到当初相识的时候,那该有多好。”
往事一幕幕,宜欣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一切竟是如此的清晰,就好像重新经历了一番。
说着说着,宜欣突然觉得累了。那过去的一切终究是过去了,无论如何说,无论说的如何仔细,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宜欣突然想起了当初那个说看见是谁杀死李公公的小安公公,他是死在这里吧,死在宗人府的牢狱之中。悄悄的,死在了角落。如果她也可以……
那该有多好。
“苏白姐,我累了,我想睡了。”
“那便睡吧。”苏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那样的感觉让宜欣恍若回到了多日之前,那个本是难以入眠但却是在轻柔的歌谣下睡的极为安稳的夜晚。她就是如此这般,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脊梁,哼着不知曲调的歌谣。
如果可以重来,那该有多好……
宜欣闭着眼睛,眼角的泪水早已干涸,当苏白轻轻将她放在干草上时,她闭着眼睛,没有出声。
脚步声渐远,但又似乎突然停了下来。
宜欣睁眼看去,却只是看见了那抹消瘦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了那阴暗的转角。
“对不起。”几不可闻的一句话,在那冰冷的牢狱之中就好像一丝寒气,悄然泯灭。
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叫一声“姐姐”了,黄泉路上,她又要一个人了,孤孤单单的,只有一个人了。没有人带着,她怕自己会迷路的。
躺在那里,宜欣看着已然没有踪影的拐角,不知哭了多久。直到一抹身影出现,遮去了她大半的视线。
张元看着她,眼里的怜悯让宜欣觉得不舒服。
“别哭了。”
“以后便没机会了。”他一如当初那般为她擦干了眼泪,然后把那温热的布帛贴在了她的眼睛上。“为什么要捂着我的眼睛?”
静默了许久,他才道,“那样眼睛便不会红肿的厉害了。”
宜欣知道,张元是对自己好的,非常好,好的让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可是……那又如何呢?
宜欣终究没有等到第三日。在苏白来见过她的第二日,张元便面色凝重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宜欣看着他,然后看了看他手里的瓷瓶,始终没有说话。
冬日午时的阳光,总显的有些刺眼,宜欣扭过了头,看着囹圄里唯一一处能够撒进阳光的地方。
外头飞扬的雪絮悄然落在了脸颊上,宜欣眨了眨眼睛,“是什么?”
“鹤顶红。”张元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他看着宜欣,心底却是一片寒凉。
“谁让送来的?”
“四皇子。”
扭过了头,宜欣脸上的笑在忽暗忽明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的凄凉。静默许久,她只道,“你喂我喝下吧。”
这是张元第一次抱着她,他就如当初那般格外小心地撑起了她的身子,然后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身上。靠在那坚实的胸膛上,那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让宜欣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唇角。
“对不起。”
瓶中的鹤顶红倒在了她的口中,宜欣仰着头,闭着眼睛,只感觉一阵苦涩划过喉间,然后她笑了起来气若游丝,但依旧是笑着,笑着用指尖抚摸过了张元掌中略显粗糙的茧。
“张元,不用对不起。”宜欣抿着唇,“我应该谢谢你,谢谢四皇子,让我死的不那么痛苦。”看着张元略显坚毅的面庞,宜欣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不会死,如果她可以等到离开后宫的那一日,找一个如他这般的郎君,便足够了吧。
摩挲着他的厚茧,宜欣淡淡地问着,“你是四皇子的侍卫么?”
顿了一顿,张元点了点头。
“怪不得。”怪不得他是那样的不同,怪不得如此听从四皇子的话。“是你跟四皇子要的鹤顶红么?”
看着宜欣苍白的面庞,张元突然觉得格外的心疼,悄然间握住了那只手,他未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宜欣仰头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眸,“谢你让我不会死的太过痛苦。”说罢,宜欣突然觉得喉间腥甜,顿了许久才继续道,“下一世,我定用一生来还你今日恩情。”话才说罢,本是压下的鲜血蓦地涌了出来,点点猩红落下,宜欣痛苦地将手握成了拳。
看着她本就毫无血色的面颊此时变的恍若窗外的雪絮一般透白,张元收紧了怀抱,可却依旧止不住那汹涌而出的艳红,渐渐地,连他身上的狱卒服也染得扎眼。
“张元,如……如果……如果可以——”
垂落的手臂昭示着怀中的人已然没有了生气,张元看着她的侧脸,微微扬起的唇角,似乎还在笑着。她是要说什么呢?要说什么?
抱着她,张元刚毅的面庞上漠然划过了一丝痛楚,木讷的面庞布满了悲怆,心中的压抑让那一双剑眉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而那本是明亮的双眼,只在悄然间便黯淡了下来。
张元,如果可以,你能再靠近些,让我看清你的容颜,纵使到了下一世,也可以不忘记么?
冬日的寒风吹的张元身上的长衫咧咧作响,提着剑,仰头看去。
她就在不远处,高扬着头,面颊上还带着离开那一刻的笑容,遮蔽身体的破败囚服上沾满了已经变的黯淡了的血渍。悄然握紧了剑鞘,张元咬牙转过了身。
他是四皇子身边并不起眼的一个侍卫,只因皇子的命令而去了宗人府的牢狱。
只是三日罢了,为什么所有的一切竟是深刻的让他感觉痛心呢?
“后宫太冷,牢狱太冷,我带你去南方。”握着装有些许骨灰的瓷瓶,张元辞了四皇子后便一路向南,再未回头。
站在云雾缭绕的山顶,削去满头青丝。不因看破红尘,只因这世间再无一人,眼中含泪地笑着告诉他,“下一世,我定用一生来还你今日恩情。”
方丈圆寂前,曾将他传入禅房,“放下吧。”
张元依旧握着瓷瓶,但笑不语,不是不想放,只是当真太过深刻。
他本是继承方丈之位第一人,可未想他根本无心与此只一心在禅房之中诵经念佛。
二十年后某个午后,本是紧合的眼忽地睁了开来,摩挲过已然润滑无比的瓷瓶,慈善的脸庞上划过了一丝众人不懂的笑容。
“我等着你。”
说罢,元方师叔圆寂,享年四十五。
我用余生超度你,只愿纵使挫骨扬灰,下一世也能再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