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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朅师国王下令全歼唐军(2)

高仙芝没说如何去呼应马大元那支小小的伏兵,李天郎知道,对高仙芝来说,只要他们能及时拿下烽燧堵住隘口,断绝朅师人的后路,那他们都是可以牺牲的……而他也明白,马大元他们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会决死从命,绝对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军令,不管是孤立无援还是以卵击石,朅师人要退走帕拔铁隘口,只能从西凉战士的尸体上跨过去……作为这些以死自效的西凉弟兄衷心拥戴的统领,李天郎不能让他们遗憾地白白送死,就是要死,也要死得像英雄,死得其所!他决不能辜负弟兄们的信任和忠诚!无论他是汉人还是胡人!

“李都尉,隘口伏兵,事关重大,成败在此一举,你可要小心照应着了!”高仙芝慢条斯理地说,不仅是提醒,更是威胁,“那可不是砍头那么简单的事……记住,务必待贼子全军完全脱离隘口,方才发力夺取!”

“末将省得!大将军放心!”李天郎低头应命时,感觉到高仙芝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天郎和所属弟兄自当一如既往,竭尽死力,不会让大将军失望!

剑拔弩张

对于即将到来的决战,全番兵营最兴奋的是“风雷”和“电策”。

它们先是有机会大吃一顿,然后披上了战斗的护甲。这对两只猛犬来说,披上护甲意味着莫大的荣誉,也象征着自己在全军牲畜世界里最崇高的地位。护甲是由厚牛皮和锁子甲制成的,覆盖了大部分背脊,全部胸部和脖颈,比以前的精良许多。“风雷”“电策”非常感激它们的女主人,是她将简单的一个牛皮护脖改造成如今这威风凛凛的铠甲,甚至连束甲的皮带,也衬上了柔软的棉织物,既保温又舒服。当阿史摩乌古斯将铠甲精心束在两只巨獒身上时,它们立刻昂首挺胸,神气活现地在营地里窜来窜去,牛皮护脖上的铜泡闪闪发亮,令所有的狗都自惭形秽。

戎装齐整的李天郎四下巡视,阿史摩乌古斯和两头猛犬龇着牙寸步不离。如果说阿史摩乌古斯是李天郎的第三只猛犬,估计没人会对此表示异议。在仆固萨尔所在的旅,李天郎待的时间最长,特地去看望了已脱离危险的仆固萨尔,并亲自为其煎制药剂。此举极大地激励了回纥汉子们,一直被压制冷眼的回纥人能得到“雅罗珊”如此青睐,回纥勇士们发誓将以自己的鲜血回报“雅罗珊”的知遇之恩。

不得不承认来自凤翅和虎贲的两队陌刀手的确不同凡响。番兵营里沙场老将不在少数,但在临战前如此镇定从容,有条不紊的唯此一支。为保证其战斗力,两队陌刀手也是李天郎属下番兵各部唯一一个没有胡汉混编的单位。在喧闹躁动的营地中间,陌刀手的营房是最安静的。

“呲啦、呲啦、呲啦……”只有磨刀的声音才这么干涩刺耳。

白孝德停下磨刀的手,鼓嘴吹去陌刀刀刃处的细沫,眯上眼睛将刀举在眼前对光看了看,又用大拇指小心地试试刃,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老练的陌刀手几乎都有自己用刀的习惯,有的不太喜欢将刃开得太锋利,比如说在白孝德旁边枕刀而眠的高辰保就喜用钝刃。倒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刃要是太锋利,自然就越薄且脆,要是砍上敌人坚硬的铠甲或者重兵器格挡,很容易崩口。所以一般用钝刀的刀手招术必然势大力沉,腰斩敌手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但是像白孝德这样的刀手就喜欢将刀磨得飞快,因为他们刀锋扫劈之处,不是缺乏铠甲防护的四肢,就是柔弱的头颈,而且出刀很快,对手也许根本来不及格挡。

“白兄,你看李将军,总是先去别的地方再到我们这里,是不是对我们有些另眼相看啊?”说话的是来自凤翅营的陌刀队队正萧三全,“怕不是存心拿脸色给我等看?”白孝德放下手里的刀,往不远处李天郎那里望了望,说道:“这话过了罢?我等入营已数月,萧兄可曾遇见李都尉对吾辈有轻慢不公之举?”

“饷银分文不缺,粮秣器仗一应齐备,赏罚军纪不偏不倚,我还真无话可说!就是觉得……”

“那便是了,我等从军戍边之人,不过区区小卒,能得如此之遇,夫复何求?”白孝德看到李天郎已经缓步走了过来,赶紧站起身,“这里是番兵营啊,不是凤翅,也不是虎贲!现在我们可是地地道道的番兵营陌刀队!番兵营谁最厉害?谁说话最有分量?兄可别忘了!”他压低声音,“李都尉过来了!快!”顺便一脚踢醒了呼噜连天的高辰保。

“陌刀精锐,名不虚传!尔等风貌,当属全营第一,乃最令本都尉放心之旅焉!”李天郎头一句话就令所有的刀手心花怒放,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他们热血沸腾,“尔等皆前锋陷阵之辈,今日之战,全营皆瞩目于各位也!望蟠龙军旗所向,为众家弟兄刀锋所向,无愧汉家儿郎之首也!”

“都尉放心,我等紧随将军左右,奋勇杀敌!”白孝德带头道,“给朅师贼子们点颜色瞧瞧!”

李天郎伸手拿过高辰保手里的陌刀,扬臂呼呼抡了两下,寒光闪动,阴风嘶然,一翻腕,刀风蓦地止住,刀柄直递到发愣的高辰保眼前,“好刀!拿好!”

“李都尉好俊的身手!”萧三全道,“从令狐队正那里早知道都尉是用刀的高手,今日算是见识一二了!”

“都尉腰间的刀怕是更厉害罢?”高辰保掂了刀,直直地看着李天郎腰间的佩刀,“听说要砍蚊子左腿不会砍在右腿!胡人都是这么说的,说雅罗珊的刀上有刀眼……”

“哈哈哈,”李天郎大笑道:“哪有那么神奇的刀法,雅罗珊之誉,不过是各位兄弟抬举罢了……”

赵陵满头大汗地跟了上来,向李天郎施礼报告备战事宜。李天郎冲一干陌刀手扬扬手,转身去雕翎团巡视。

“真乃大将风度!”白孝德赞道,“文武兼备!”

“你说,要是李都尉和李副将或是田将军比试比试,谁的刀法更厉害些?”高辰保兴致勃勃地问,“谁会赢?”

“呆子的蠢问题!”萧三全和白孝德一齐冲他翻起了白眼……

祭祀完毕的朅师军队士气极为高涨,中午宰杀了大批牛羊,勃特没还赏赐了很多美酒,整支军队的心跳都在加速,都在渴望战斗。

但素迦却是滴酒未沾,他一个人待在大帐,一边嚼着食物,一边陷入沉思。烽燧哨兵警惕地监视着山下的唐军营寨,他们送来的报告中说,唐人已经察觉己方的异动,也在整军备战。而且糟糕的是,南迦山谷中的援军失去了消息,这可大大不妙!

“阁下!”来人是佩尔塔步兵的指挥官,也是素迦最信任的心腹之一,老将骨多里,“担任前锋的部队已经越过了帕拔铁隘口南段,望见了唐人大营!”

“过去了多少人?”素迦猛地捻紧了手里的面饼,“唐人有什么反应?”

“遵照您的吩咐,只过去了一个塔克塞斯!是我的儿子,屋密担任指挥!”

“屋密老成持重,确实好人选!”素迦将手里的那撮面包搓成了细沫,他有些神经质地抬起手,让那些细沫从手掌间垂直落下,“你都把我的意思细细嘱咐他了?”

“是的,阁下!”骨多里显然很高兴自己的儿子得到褒奖,满脸的络腮胡子都有了笑意,“唐人不断派遣快马探骑前来骚扰,不过是远远射上几箭,无甚大碍,似是查探迟滞而已!”

“哦?”素迦皱了皱眉,“再派一个塔克塞斯的费兰吉提斯去!”

“阁下,为什么不一鼓作气……”

“国王陛下到!”

未等素迦站起身,勃特没便在两个儿子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你要什么时候出兵呢?我的统帅?”勃特没满嘴都是酒气,肥胖白皙的脸也被醇酒染得通红,“祭祀之后,所有的勇士都在叫嚣砍光唐人的头!子民们都在焦急地问我,我们什么时候庆祝胜利?”

“前锋已经出发了,我的王!”素迦叹了口气,他就担心勃特没来指手画脚。

“别那么迟疑,我的统帅!神不会将胜利赐予不信任他的人!”勃特没不耐烦地打断了素迦的话,“我还想到隘口督战,欣赏我们的胜利呢!”

素迦几乎要苦笑起来,你要来督战,我就别指望打赢了!

“哪里能劳动陛下呢!您还是回宫好好休息,也许一觉醒来,您已经听到胜利的萨达尔长号了!”素迦亲热地扶住自己的国王弟弟,向哥门提斯和苏西斯使个眼色,“陛下累了大半天了,扶他回去好好歇息罢!”

“嘿嘿,胜利的萨达尔,好,我等着!”勃特没走到门口突然大声说,“明天,我一定要看到我的床前堆满月桂树枝!明天!我的统帅!我们的军神!呵呵……”

他根本没醉!

素迦回到桌前,咬牙死死盯着地图——平坦的冰原,毫无障碍,无遮无拦,只有帕拔铁隘口,像一把门锁,镇守着进退的要道。天神啊,感谢您给予了我们一个绝好的战场。

高仙芝的中军大帐非常宁静,高高飘扬的皂旗依旧泰然悬挂。

“大将军在等什么呢?朅师人已经出现在隘口了!”赵陵收回眺望中军皂旗的目光,不解地问沉默的李天郎。

“他在等时机,一个一举全歼对手的决战时机!现在朅师人不过是试探而已!”李天郎在地下随意抓了一把冰凉的雪团,将之捏得叽叽响,变成冰凉的水,“依我看,今天不会有大的战斗!除非朅师突然全军列队来袭。”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有唐军斥候求援的号角声,一百多名唐军轻骑兵立刻飞奔赶向远处的隘口,很快那里传来了厮杀的呐喊。赵陵激动地站了起来,“将军,恐怕开始了!”

“不会,还是一般的遭遇战,朅师人自己也还没准备好。”

果然,轻骑兵很快退了回来,中军皂旗依旧稳如泰山。

“不行,我得去问问!”赵陵翻身上马,往那骑兵处询问消息去了。

李天郎拍拍手,没有劝阻。他的眼光落在在自己的箭袖上,那只尖啸的红色鹖鸟,那只张翅翱翔的飞骆驼……

亲爱的阿米丽雅,我的妻,你还好吗?

李天郎不自觉地向东北方遥望,那里是小勃律,离此数百里,那里有阿米丽雅,老天啊,你为什么总是作弄我的情感,将一个个美丽的女人赐予我,却有那么残忍地将她们从我怀里夺走?

李天郎凝视着蓝天下无尽的巍峨雪山,在那片云彩下,就是阿米丽雅的家乡,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离自己心爱的人这么近了……

“主人,小勃律离此两百多里,要是翻山,运气好,十日之内……”

“住口!什么时候敢提这个!”

阿史摩乌古斯立刻闭上了嘴。

“大元他们,又将在雪地里度过艰难的一夜,他们顶得住么?”李天郎泯灭了儿女情长的思绪,头脑里浮现出啮冰卧雪的马大元他们。

赵陵气呼呼地骑马回来了,老远就叫道:“奶奶的,一队朅师骑兵想过来示威,被我们一阵乱箭射了回去,斥候想跟过去,被他们的投枪所伤,差点被俘。奶奶的,要是老子在,非……”

夜幕降临了,今晚没有月亮,星星因而特别多,特别亮!

素迦一行沿曷萨水上唯一一座桥来到帕拔铁隘北口,山头上烽燧告之平安的火焰信号在黝黑的夜空中显得出奇的明亮。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素迦按他的习惯走在整支军队最前面,他的身侧是军团的鹰帜,而他的身后,是连绵不断的军马,齐整的行军大队,九千朅师战士,朅师倾国之兵。

素迦勒住马缰,聆听着自己部下整齐的脚步声,这对他是一种莫名的享受。

他不用眼睛也能听出这是哪支部队走过来了。披着沉重甲胄的费兰吉提斯步兵脚步异常沉重,喘气声也悠长,铠甲铁片间的摩擦和抖动是那么雄壮铿锵;佩尔塔步兵走动的时候,他们的步子要比费兰吉提斯大,背负的大圆盾和萨满沙长矛轻轻撞击发出的是沉闷的嘭嘭声;荷泰若依卫队还没有披上他们的马铠,但是矫健的马蹄声只有从他们那里发出,运送弓箭、投枪和弩炮的挽马可发不出那么骄横的蹄声;队伍最后的脚步有些散乱,中间间杂着骡马的响鼻,那是征召应募而来的志愿军,他们自备的武器五花八门,旗仗也七零八落,居然还有人在队伍里小声说话,哼……

“阁下,前面的哨骑已经和屋密的前锋接上头了,”骨多里低声报告,“一切如您所计划的……”

“从来没有按事先计划进行的战斗,我的朋友,”素迦忧郁的脸隐没在火把的阴影中,“战神可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一排路过的战士举起了他们手中的萨满沙长矛向统帅致敬,素迦扬手回礼。

“哗哗哗!”大军的脚步,火炬的长龙。

高仙芝,李天郎,我们来了!

当所有的朅师战士走过长不过四里,宽不过数丈的峡谷,全部穿过隘口,在南端出口处平原展开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契苾阿苏睡眼惺忪地在马背上东倒西歪,他几乎是在睡梦中被队正摇醒,又迷迷糊糊骑马前去探哨。战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未融的地上缓步前进,不时别一下脚,好几次差点将契苾阿苏摔下马来。阿史德般童那个杀千刀的,当个队正了不得啊,自己当斥候的时候就尽挑正午那些个好时光,这大清早的苦差使,就推给外姓拓羯。奶奶的,早知道也去了雅罗珊那里,仆固家族的人说是在那里过得好生滋润!

肚子一阵咕噜,契苾阿苏歪着嘴巴,打了个很响亮的屁,虽然觉得附近不可能有人,他还是下意识左右张望了一番。

连个鬼都没有,信不信小爷我扯开嗓子唱上一首歌?契苾阿苏刚一张嘴,一股冷风便叫他喉头发硬,嘶嘶两声住了嘴,哪里还发得出声?他赶紧缩了缩脖子,还是省省吧,他恨不得整个脑袋都缩进毛皮里。

好冷啊!天还麻麻亮呐,谁不想待在屋子里,扯个光屁股婆娘当暖垫子,要是再有两口酒,那就,啧啧……

战马知晓他心事似的打了个响鼻,身体颠簸了一下。“你奶奶的,有什么好笑的!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这样?过的都是这般的神仙日子,待老子有朝一日发达了,一晚上睡他七八个婆娘!天天都醉死在酒坛里!”契苾阿苏年纪不大,三年前带他从军的叔叔说他应该那会子有十六了,“反正拿得动刀,拉得开弓了”,但到底是多大,估计叔叔也搞不清,如今三年过去,叔叔的骨头也不知埋在哪里,自然更没人知道他的岁数了,而契苾阿苏自己倒真成了跟叔叔一样的拓羯老油子,烧杀劫掠的事儿可没少干。“你再哼哼老子拿鞭子抽死你!”这匹马也是在战斗中抢来的,身板还将就,就是老喜欢偷懒,和契苾阿苏自己一样。

肚子第二次响了起来,契苾阿苏看看前方的高处,那里有一块石头,是个蛮好的避风处,而且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隘口。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馕,用力擦去鼻涕和口水,狠狠地咬了一口。“奶奶的,硬得像石头!”摸摸鞍袋,居然忘了带水,用雪凑合一下吧!就在那石头后面歇歇,看看昨日扎营的小股朅师人睡醒没有,然后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那是什么!

契苾阿苏一个激灵,干馕掉了下去。他惊恐地拉住战马,瞪大了迷离的双眼,瞌睡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不,不是幻觉!是真的!

隘口处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一排排整齐排列的火把正在逐列熄灭……

空旷的冰原居然鸦雀无声。

我的娘啊!

蚂蚁一样多的朅师人!

朅师大军!

他们在黑夜的掩护下全数通过了隘口,正在唐军面前从容列阵!

黎明微弱的晨曦投落在朅师人明亮的铠甲上,星星点点,暗金流动!

契苾阿苏手忙脚乱地勒转马头,不要命地狠抽一鞭,飞一般地往大营而去,边跑边在怀里摸索号角,在哪,在哪,可千万别丢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揣在怀里的号角还是温热的,哎呀我的娘,快快快!

“呜呜呜!”仿佛突然在夜阑人静之时摔破一个大瓦罐,契苾阿苏的坐骑在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声中惊得一跳。

在苍茫冰原上,号角声回音袅袅,安详宁静的清晨被它粗暴地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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