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找到玉洛的书房时,太阳已照亮了院落。
莫迁和苏无由站在门前。看见她走过来,苏无由奔上前,一把拉过她就往书房里送:“小丫头,你可来了。这小子可是在里面呆了快一个时辰了,不知道在搞什么。”
显然,他们很着急,但是他们不敢进去。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玉洛在想事情的时候最恨人家打扰。无极宫上下,众所周知,无意间打扰到他的人,都被黑得很惨,虽不是暴力,但是比暴力更痛苦。
当然,豆妞是不曾见识过的。
她也未想其它,便打算推门进去。无由却拦下她,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诶,记得看看他写的是啥啊,我们都很想知道。”
他们?豆妞看了看莫迁,莫迁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看不出想法。
豆妞点点头,她其实也想看看他写的啥,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心里计较着,如果是草书,就赶紧道歉认错;如果是楷书,就自动退下,别打扰他。
可是事情总是脱离人的想象。她推门进去后看见的不是伏案写字的玉洛,而是坐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玉洛。她一时定住了,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她瞄了瞄书桌,显然笔墨纸砚刚被用过,一沓纸用紫木镇纸压着。
良久,玉洛那边也毫无动静,像是真睡着了。她鼓足勇气,迈开步子,轻轻地走了过去。
桌上的字不是楷书,也不是草书,而是隶书。写着的字不是别的,是一首再熟悉不过的《静夜思》。
他教她写的第一首诗。那时他曾经说过:月是最易感知情感的东西。
他教她的所有字都是隶书,他说:隶书生动活泼、风格清新,很适合你。
她自从决心追随他而来,她想得最多的是自己不能放弃,她从来没有去想过,清尘对她是什么情感。因为,她不敢想。
虽然,偶然间她偶尔也能扑捉到一些信息,清尘是在意她的,对她是不一样的。可是,她从来没去想,有一天他会思念她,哪怕犹如她思念他的万分之一。
她慢慢地走到玉洛的身边,静静地将头埋在软榻上,感受着他周身散发的气息。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她的头顶,轻声道:“宋真要走了吗?”
他没有睁眼,她也没有动,只是同样轻声地回答:“恩。”
“舍不得吗?”
“恩。”她老实的回答。
却不想一双手绕到她的腰间,把她提起来,然后落在玉洛怀里,眼睛正好与玉洛对视。
“你身上有他的气息。”他轻轻的陈述,眼睛却紧盯着豆妞,仿佛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豆妞先是怔住,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她可以确定他生气了,而且不是因为她没有乖乖睡觉。
她眨了眨眼,有几分俏皮:“你生气了吗?”
玉洛一时无语应对。他知道他不该生气,他知道豆妞对宋真没有别的感情,他也从来不为细微末节的小事而生气,他一向是隐忍的,一向是沉稳的。可是看见桃林那一幕,他的确心乱了,回来写了很多字才静下来。
刚才闻见她身上有着不属于她的气息,他真的生气了,他无法想象她被宋真抱在怀里的画面。
他的情绪真的失控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失控。
此时他心里漾起几句话,那是苏无由在吃了闭门羹后的总结:动什么别动感情,动了,就不再是你了。什么傲气、尊严,在她面前只剩下比忠犬还忠的讨好样。
玉洛认命地叹了口气:“是,是生气了。”
豆妞闻言眼睛更亮了,哧哧笑了声:“我知道了。”,随后扑进清尘怀里,闭上眼睛,就打算睡觉了。
玉洛一头雾水,敲了敲她的头:“小丫头,你知道什么?”
豆妞扭捏了半天,没吱声。直到玉洛看她真的累了,打算将她放在榻上时,他听到了一个微不可闻却将他的心猛然一震的话语:“你……也喜欢我。”
久久两个人都没有动,豆妞脸烧得通红,她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所以她看不见同样脸红了的萧玉洛。
玉洛拥着她一起倒在榻上,拉起薄被给豆妞盖上。最终也就说了简单的两个字算是回答:“睡觉。”
很快,两个人就这样相拥入眠,嘴角都挂着一丝笑意。
人世间,所谓的幸福,就是遇见了那个与你相爱的人,没有早一点,没有晚一点,没有错过、没有放手、没有遗憾。
第二天,宋真便随宋老掌门离开,豆妞真的没有去送他,只是隐在大厅的柱子后面,听着玉洛等人与他们道别。
她知道,或许宋真知道她在那里。但是那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只要知道,她在避他,就足够了。
是的,宋真知道她在那里,他也明了她的意思。
如果他的感情还在,他们就永远回不到从前。
因为那是她无法回应的感情。
“他给你的。”玉洛将宋真送出大厅,便把一个小纸包递给她。
她打开一看,便转身冲了出去,那是松针,真实、好用的东西。
我们错了,我们六年的感情是真实的,我们不能、也不该以这样的形式就此告别。
她站在门口,大叫:“宋真。”
宋真回头,那是一个难得的笑颜,欣慰的笑容。
豆妞也回以最灿烂的一笑。
我会幸福,你也会。
随后,逗留在无量谷的人都陆续离开了。
玉洛也趁着清净下来的日子,带着豆妞领略了无量谷所有的奇珍异宝、珍肴美食,可她还是最爱这隐藏于郁郁葱葱树林背后的碧湖温泉。
豆妞坐在秋千上,看着玉洛在湖边烤着鱼。这种悠闲的生活,让豆妞想起了从前在小木屋、在紫湖的悠哉生活。
那时候她一直以为,清尘哥哥和她一样是快乐、幸福地享受着悠哉的生活。
直到,他消失的那一天,她才知道自己错了。他并不快乐,也不悠哉,他有责任、有仇恨。
那么,今天他是快乐的吗?
玉洛认真地烤着鱼,并没有发现豆妞的视线。
可是,游手好闲的苏无由却发现了:“哎呀,天天黏在一起,还没看够吗?”
豆妞一下子低了头,红了脸。这个苏无由真讨厌,什么都不做,还老是拿她开涮。
玉洛圆润地声音传来:“豆,过来。”
豆妞赶忙跳下秋千跑了过去。
玉洛给豆妞剔了一块,“这是西边琴湖的鲑鱼,肉质鲜美,补血益脾,你尝尝。”
苏无由一阵恶寒,他真不习惯他这个清冷的表弟这副样子:“啧啧,这日子没法过了。”
“那就别过了。”莫迁提了桶水,冷冷地从林中走来。
苏无由瞬间噤了声。
豆妞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三个人是怎么相处了六年呢?萧玉洛总是尽量依着苏无由,苏无由却怕死了莫迁,而莫迁又将萧玉洛作为神一般地崇拜。
突然地安静,让这夕阳下的碧湖之旅看起来梦幻而美好,湖面上是夕阳洒下的余晖,口中品尝的是琴湖鲜美的鱼肉,身边围绕的是爱与信任的朋友们。
这样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好,可,不知道今日看景的人,今日看的景,是否还能重现。
豆妞心中升起一缕感伤。
“清尘哥哥,这里真的必须要封掉吗?”
“恩。”清尘很干脆的回答。
豆妞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太过美好的时光总是太快的流窜。
在玉洛收到一封信后,离开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这天之前,无极宫的人已全部遣散。所以离别的时候,只有他们四人。
待他们四人从山洞出去后,玉洛就运功将山洞毁了。动作干净利落,毫无留恋。
豆妞心中疑惑,他还记得那晚他站在碧湖边的忧伤,那是对无量谷的不舍,她绝不会看错。为何在那天之后,他却不再显露任何忧伤之色。
带着斗笠的四人,谁也看不清谁脸上的表情。
走到无量谷口,玉洛看了眼明月溪,转身问豆妞:“你很舍不得吗?”
豆妞默默地点头:“恩,我还想再看看碧湖,我还想再摸摸那个秋千。”她其实最想说的是,这里是他的家呀,怎么能就这样毁了。
还未待玉洛回答,一个声音传来。“玉洛。”
四人转身一看,竟然是失踪许久的画紫嫣。她一身男装打扮,脸色有点苍白,慌张的跑过来,躲在了萧玉洛的身后。
随后而来的,竟然是麟王及其部下。
玉洛上前一步,护住画紫嫣,道:“不知麟王为何追赶画姑娘?”
“萧玉洛,你闪开。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麟王此刻像是盛怒,没了之前在此地对战的冷静和睿智。
玉洛听这话,这语气,也有了迟疑,他们仿佛有着某些瓜葛。他缓缓道:“在下不知道画姑娘如何得罪了麟王,但是在下受了画老先生的托付,需照顾画姑娘的安危。不知道,麟王可否看在在下的面子上,不再追究?”
麟王一听这话,更怒了:“托你照顾?我一直想知道这是怎么个委托法。”
玉洛尚未回答,画紫嫣冷冷的声音:“与你无关。我和你毫无瓜葛。要真说有什么瓜葛,也只不过是你无故给我下毒,囚我于军营数日。”
“你…….”麟王气结,“好,好你个画紫嫣。既然我能囚你数日,也一样能囚你一辈子。”说完挥动马鞭,麟王及麟王部下便向萧玉洛等人冲来。
“保护他们。”萧玉洛丢下一句话给莫迁,便揽起画紫嫣跃进树林。
眼看目标逃了,大部分士兵都追赶而去。莫迁这边的人反而少了许多,赤影也在此时出现,所以很快这边就分出了胜负。
豆妞眼中一直残留着萧玉洛拥着画紫嫣的画面,久久不能忘却。
顷刻,萧玉洛拥着画紫嫣跃出丛林,将画紫嫣放在莫迁身边,便于随后而出的麟王大战起来。
“这个麟王,能随着主人从林中阵法走出,功夫很不一般。”赤影轻声道。
“上次伤莫迁的便是这个家伙。”苏无由咬牙恨道。
“他的招数十分狠绝,招招是杀技。”莫迁平淡的评论道。
一直没有吭声的是画紫嫣和豆妞,她们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打斗中的两人。
打了数十招后,麟王一个踉跄,显出败势。玉洛动作一顿,随后继续持剑挥去。
一声惊呼:“玉洛,不要。”
围观的众人都停下动作,惊讶的看着说话的人——画紫嫣。
只有麟王噙着满意的笑。
也只有玉洛自如的收剑,仿佛早预料由此一出。
虽然上次的对决已经表明论单打独斗,他麟王只会输,但不会输得如此之快。于是,他便顺水推舟,假意持剑而去。果然,有人心急了。
明明玉洛已收剑,麟王还假意倒在地上。
画紫嫣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上下查看麟王是否受伤。
“有奸情。”说话的当然是多事的苏无由了。
当然,他得到的只是一堆白眼。
“画姑娘,我想有些事需要您自己做个决定。”说话的当然是什么时候都冷静非凡的萧玉洛。
画紫嫣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想放开麟王,站起身。却被麟王拉住。
“麟王,你应该清楚,如果画姑娘不愿意随你回去,你是带不走她的。”
麟王没有理会玉洛的话,只是紧紧地抓着紫嫣。此刻,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麟王对紫嫣许是动了真情。
紫嫣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道:“麟王,我昨晚跟你说的话,你若做不到,就放开我。”
麟王眉头紧皱,许久许久才艰难地将手放开,转身离去。
意气风发、战无不胜的麟王,此刻的身影显得萧条而落寞。
动什么别动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