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让我想到了我家小妹,同样的一个可怜人,嫁了一个家道显赫、烈火烹油的大家公子,却也是个游戏于花街酒巷的纨绔子弟。整日价不回家,吃喝嫖赌抽,样样皆精,唯独没有一颗爱她关心她的心。她那样的娇小姐,全家人宝贝似的疼着爱着,嫁了人妇,整天独守空房不说,难得他回来了不是无言冷对就是争锋相对,从来没有一刻让她舒心的。
先生,斗胆问一句,您不会这样对自己的妻子吧?您要是生气了,就撕了它别看了,若能耐着性子看下去,那么您会是个专情而温情的男子吗?我希望您是,因为我总感觉您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所以才写这信给您。因为我有些害怕了,害怕这世间那些西装革履、玉堂金马的人物,却原来都只是外表那般的光洁亮丽,只不过用一身的金装掩盖住了腹内的腐朽糜烂而已。
不,先生,还有一个人,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是我先生,也是个西装革履的富家少爷,是我的幸运与福气,让我遇上了他。只是,他太忙了,他原来能够成为玉堂金马的人物,就是因为勤劳吃苦,他把心血都献给了家族与事业,所以常常回不了家。可是就算他再忙,有时间了也会回来陪我说会话的,有时候我很恨自己,明明知道他很累,却还是希望他能多同我说说话。想想她,真就觉得自己好自私,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所以假使有一天他变作了那样的人,我想也许我真的会死。不过那只是假使,他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想想我小妹,想想那个女子,我该是多么幸运。
所以我倒希望您不要太有钱,做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凡人,有一个知心爱人,两个人简简单单地,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那样多好。若有一天我先生变得穷了,那我也随着他,我会更欢喜的,因为自此以后他就不会再那么忙了,会有时间多陪伴我,赌书消得泼茶香,那样简单平凡,粗茶淡饭,但会使得心里只有对方,而不再掺杂其他华丽而腐朽的诱惑。你说,那样子,会有多美。若那时候咱们两家田园农舍,依山傍水,那请你和太太一定要来家里小坐,咱们话话家常,谈谈文学。或者,需要上战场杀敌了,你们在前,我和夫人就在后面做你们的后援,那样子,虽然颠沛流离,生死未卜,但互相能够在最危险的时候相依相伴,应该是此生最美丽的守候了吧。您该笑我痴想了,且就容我痴想一回吧。也不知我可有福气认识您夫人呢。
先生,叨扰您时间了,又说了这些让您见笑的闲话,实在对不起。只是我心里确实想要对您说出来,说出来心里才能好受些,希望您见谅。那女子渐行渐远了,我很担心她知道了结果会不会想不开,却也只能担心,毫无力量去帮她。也只能希望她以后会给我来封信,告诉我她一切安好,就像现在我知道您也安好一样,那便就好了。专此并颂近安。
真真启。
二十日。
雨过天晴,日子热起来了,幼安也来信了。幼安读书不多,文笔一般,有些话重复了很多遍,意思却都是想念与期盼。大太太甚是不满意幼安,连那信也懒怠看,觉得虽然没经过她同意就要求她和靖玿离婚,但也送她出国留了学,还供给花销,也算是尽了做婆婆的心了,以后一刀两断也没必要来往了。所以就催着靖玿将那离婚协议书早些寄过去,好早些了断,省得夜长梦多,而这样,虽然现今还没离婚,蓝清儿俨然已经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吕家二少奶奶,先不说别的,就那下人的态度就甚为明显,称呼的时候那个“姨”字已经没了,就直呼“少奶奶”。主人这方面,大家也比前更加尊重客气了些。而蓝清儿自己,自从做了二少奶奶,为人处事倒越加温柔乖觉、谨慎小心了。
家里是一派喜气,靖瑶却越呆不下去了,拉着佳音就出来,外面烈日炎炎,酷热无比,依然阻挡不了两人前进的步伐。他二人就直奔百合坊来。靖瑶回想起幼安的好,真是难得的温柔善良,那美好却永远也回不来了。心里那痛拘紧了,不禁就拉着佳音的手紧握着,握得满手是汗,却也不松开,看着她说:“嫂子,你别离开好吗?”
佳音奇怪地看着他,当是他说错话了,只是看他那眼里都是认真的失落,知道是他心里不好受,就点头安慰他:“你放心,我不会离开的。靖璘不是你二哥。”
院子里的百合再一次开艳了,一片白的云海似那仙境一般,缭绕着淡淡的清香,闻着就微微地醉了。阳光变得毒热,空气也沉闷起来,外面没人敢呆着了,就只剩下一群鸡妈妈领着刚出生的鸡娃们蹲在树脚下乘凉。
屋里的风扇都开到了最大,端木还是将裤腿扁得老高,使劲甩着手里的芭蕉扇呼呼地扇着,尽力驱赶着清亚身上每一滴汗珠,他自己的背上衣服已经贴满了大片的汗印。他不是写小说的人,所以每写一章都要清亚给他润泽一番,他也殷勤地表示着自己的谢意。这部《驴哥传说》现今反响很不错,端木的信心也大增,就将其他事情暂且放下,一门心思专此作。
今天由端木负责送到指定的报亭,这期的周刊排印好之后,刚好太阳小到熹光里去了,他就起身了。近来由于日军的不断搅扰,时局再次跌宕起伏,市内的各种活动运动也多了起来。温暖他们去参加一个宣讲会了,所以这端木一走,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靖瑶一个人在另一边吹着风扇发呆,佳音就走到清亚身边看他工作。清亚看佳音直对着风扇坐着,就忙说:“别直接对着风扇,小心吹凉了。”
佳音看他着急的样子,心里满是快乐与安慰,“没关系,近来身体好了很多呢。”又催他继续工作,看他在笔记本上打着草稿,又回过头来看靖瑶依旧在发呆,就大声唤他:“靖瑶,你那Allan Poe式的短篇小说可想好怎么写了?”
靖瑶才从幻梦中幡然醒过来,呆呆地应了声,“就写。”
佳音难得心里痛快,也不管他那一副忧郁的样子,给清亚吹着杯子里的茶水,说:“我那篇现在却不知道怎么继续了,现实并不完美,我太苛求完美了,所以进行不下去了。你说要不我先研究《红楼》吧。”
她高兴了,清亚心里也轻松了,就问她:“研究什么呢?”
“研究度恨菩提,妙玉是怎么帮助宝玉渡过最后的苦痛的。也不知为什么,明明专心看黛玉的,到最后竟研究起妙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