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月进门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声音吵醒了白瓷,却不曾想,白瓷已经起了,正坐在镜前发呆。听到开门声,她头也不用回就知道是谁。
“倚月,这是怎么回事……”白瓷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一片不小的青紫问道,声音有些哑,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倚月。
倚月小心的上前,在白瓷身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像在看着一个她不认识的人,脸上尽是探究与疑问:“姐姐,你醒了?”
白瓷怔怔地看着倚月,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是她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她不记得自己弹的如何,不记得在场众人的反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房。好像昨天自己的指尖刚要触到琴弦,自己就在床上醒了过来,附带着额上一片青紫和些许的疼痛。她抬起手腕,腕上也有两道青紫,像是戴了两只特别难看的翠镯。
“倚月,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瓷的神情是迷惘的,目光是迫切的,语调却是倚月所熟悉的。
“姐姐!”倚月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本想抱抱白瓷,又觉着不妥,生生将两只手从白瓷后背抽回来,搭在她的肩膀上,“姐姐,你没事了就好……”
“倚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白瓷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倚月知道自己再不解答她的疑问,白瓷就真的要生气了。虽然她伺候白瓷的时日不长,白瓷也并不会常常生气,可是倚月见过一次就够了。
倚月赶紧放下手往后退了一步,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我说着……听不懂的话?”白瓷重复着倚月的话,仿佛这才是她听不懂的。
“是……”倚月小心翼翼地看了白瓷一眼,又垂下眼帘道,“口音与平日里也有所不同,说着什么‘结……幕’‘整人’‘像鸡’之类的怪词,总之就是一直在追问我们是谁……还……还口出污秽之语……后来十娘怕出事,就想让人把姐姐带回房里。谁知道姐姐挣扎的紧,可能也是在挣扎中,撞了姐姐的头,然后姐姐就晕过去了……”
白瓷静静的听完,倚月说的这些,她一点都不记得。
“十娘说,姐姐恐是撞邪了……”
“胡说!”白瓷冷冷一哼,倚月吓了一跳,捏着衣角小声说道:“昨晚齐大夫被十娘请了过来给姐姐诊脉,齐大夫说姐姐体征一切平稳,昏迷是因为额头撞了柱子……后来十娘便说,姐姐怕是撞邪了……今天一早去了兜率宫,说……说要请道士给姐姐驱邪呢……”
白瓷默默听着,倚月是犯官家眷充了官妓,如果不是白瓷念她年纪小要来做贴身婢女,此时恐怕不知接了多少恩客,她知道倚月只会一句句把事实说给她听,绝不会信口胡言。
这么说,难道自己真的撞邪了?
白瓷轻轻揉了揉额角,她怎么会在这样紧要的时候撞邪呢?
“先服侍我更衣……”是不是真的撞邪了白瓷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现在绝不可因撞邪之名被禁了身。
换好衣服之后,白瓷从倚月口中得知门口两个狎司已经得了宋十娘的吩咐,不许她出门,可是,如果她不出门,不是坐实了这“撞邪”之名?这是万万要不得的,这个门,她必须出。
“姑娘,十娘吩咐,请姑娘在房中休息。”
万幸,门口说话的这个狎司,是白瓷认识的。
“罗定,十娘为何要将我禁足于房中?”白瓷开口问。
那罗定没想到白瓷居然知道他的名字,他不敢看白瓷的眼睛,只低头道:“说是……说是姑娘撞邪了……”
“你抬起头来看看,我像是撞邪了的样子吗?”
罗定的目光慢慢地从白瓷的裙裾上扬至她的脸上,那是一张他多少次在梦里看到的脸,像这兰苑里最高洁美丽的兰花,此时她正桃腮带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罗定不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心扑通直跳,白瓷却是借着他那一步后退的空挡跨了出去,另一个狎司想拦,对上白瓷的眼却又垂了手臂,白瓷道:“我只是去看看我的兰花,为免十娘责罚,你们还是跟着吧!”
白瓷知道,她昨晚恐怕已经成了兰苑的笑柄,不,怕是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可是那又如何,自她踏入兰苑的那个晚上起,自她成了白瓷起,什么清誉,什么骄傲,她就已经统统不要了,她现在唯一在乎的人,只有定宁侯卫胥。
卫胥是她唯一的目标。
白瓷在她的兰花圃呆了不足半个时辰,便有龟gong急匆匆地跑来,说宋十娘回来不见了白瓷,发了好大一通火,旁边两个狎司顿觉心里头发怵,想让白瓷快点回房却支支吾吾话都说不利索,白瓷站起身拍拍手上沾染的些许泥土,让倚月取了水和帕子让她净手,这才开始往回走。
方走到半路,便遇上急急朝这里赶来的宋十娘:“哎呦,我的女儿啊,你这人还没好怎地跑了出来!看我不打死这两个没用的……”
“十娘……”白瓷话音里带着瞋意,双手挽上宋十娘的胳膊,截断了她的话,“是我要出来看看我的蕊蝶,你看我哪里有不好的样子?”
宋十娘当然没工夫跟那两个狎司计较,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身侧的白瓷:“你当真没事了?”
“当——真!听说你一大早还跑去兜率宫了?你看我哪里像撞邪了?犯得着请那些臭道士……咦……”话说到这里前面已经能看见白瓷的房门了,可是前后并没有道士的身影,“十娘没去请?”
说到这个,宋十娘便一肚子气,枉她平日里往这道观里布施了许多,本以为凭着这点关系以及不同于普通妓院的兰苑招牌,能请到道士来做法驱邪,可谁曾想那些臭道士以金粉之地,道门人不便涉足为由,一个都不肯出观,她只好带着一肚子气又回来了!
“哼!明年我一个铜钱也不会给他们!”
白瓷已经挽着宋十娘进了自己房门,安慰她在花桌旁坐下,倚月立马上了茶,白瓷亲自端到宋十娘面前:“消消气,女儿好好的,也用不着他们。”
宋十娘抿了一口清茶,狐疑地看着白瓷:“若不是撞邪?如何解释你昨晚的行径?你可不知道,你喊的那是一个撕心裂肺……”
白瓷略略一僵,她还没想好如何解释自己的失常,见宋十娘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她知道如果不能把宋十娘说服,自己就还是“撞邪”。
“其实……女儿昨日是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宋十娘瞪大了眼睛,这答案恐怕比白瓷怪异的失常更叫她吃惊。
“嗯……”白瓷故作坦诚地点点头,“十娘你想,不论我琴艺多高超,也就文人雅士们谈论两日便也罢了,可是我昨晚那般……相信不仅是文人雅士达官贵人,恐怕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吧?”
“说是这么说……”宋十娘若有所思的点头,“可是这于你有什么好处?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于我是不光彩,可是于咱们兰苑来说,兰苑的名声就真的出去了!人们会好奇,为什么兰苑的白瓷会如撞邪一般,十娘,你该知道,这中‘奇闻异事’往往比美名要传的远……”
白瓷不知道宋十娘有没有被说服,至少她不再张罗着要找人来驱邪,晌午刚过的时候,大夫齐裕便来给白瓷诊脉。
如果算上昨晚白瓷昏迷的那次,白瓷跟齐裕只见过三次,她知道整个兰苑上下都是齐裕在照料着,但并不清楚他的出身来历。
白瓷不是没有试着跟齐裕说话,只是齐裕似乎有口吃的毛病,所以在一次费力的“聊天”之后,白瓷就懒得跟他说话了。
白瓷躺在湘妃榻上闭目小憩,齐裕将一块丝帕铺于她的手腕上,开始诊脉,只是怕丝帕不小心滑了下来,齐裕忙俯身捡起丝帕正要重新盖上,却见白瓷正睁着眼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