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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别动我的幸福

坐火车的时候,看到一片坍塌的废墟,在绿树环抱中无助的叹息,与这个阳光明媚的夏天不成正比。

我想,在这种天气里,我的心情不应该是沉重的,但这只是我个人的意愿罢了,就像审问富春江,我要带着沉重的心情去抓捕范红玉。

说是抓捕,其实就是将已在异地落网的范红玉押送回来,但我无法想象那场面会有多尴尬。正当我要想象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抬起头发现斜对面的小男孩愤怒地拍醒他熟睡的妈妈。我从未见过这样令人生畏的小孩,紧蹙着眉头眼睛发出吃人的光,咬着牙不忘恶狠狠地喊着“妈妈”。我被这孩子吓到了,突然有种预感,这个小孩长大后定会有囹圄之灾。

另一旁,几个打扮非主流的南方人叽里呱啦的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然后一阵怪笑,笑得人毛骨悚然。向后看去,两个抱小孩的女人坐在一起,她们将刚满月的孩子放在餐桌上,然后掩口而笑。

我低下头,想继续思考,然后有人对我说——到站了。

所以有些时候,不要总是急着期待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许事情的结果并不是你想看到的。

我将手铐铐在范红玉的右手,另一端铐在了我左手手腕上,她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笑得令人生畏,笑得令人心疼。

一路上,我们只是看着窗外一根根倒逝的电线杆和经常出现的铺满白花的坟墓,偶尔,我也会看她的烈焰红唇,那红真像噬人的鲜血。

“我真的想不到,有一天你会举枪对准我。”她看着车窗上我们的倒影说道。

我哑然,因为我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将手枪握得更紧了。

听异地的同事说,抓捕的时候范红玉根本就没有反抗,而是直接晕了过去。“怎么不逃了?”我问道。

“我逃不掉,况且我逃累了。”她的话语很简单。

她的人生从14岁开始就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最开始的那一阶段,她当然是想逃避,可是逃避久了就有种迎头撞去的冲动,直到满目苍凉才又想着退后,可当她后退时却又无法面对这个被生活磨灭的自己了。后退——前进——后退——前进,人生就是这么奇怪,我们每个人都是不被理解的怪物,在侮蔑的目光之下兀自的绕着圈。

回来的时候,夏弦月正在给嘟嘟补习功课,嘟嘟虽在国外念书,但上的是华人学校。夏弦月大半时候是安静的,只是偶尔回忆起过去或者有了心结才会黯然神伤。现在,她戴着黑框眼镜温文尔雅的端坐在我对面,低垂眼帘静静看着嘟嘟的数学练习本并不时思考着。

“嘟嘟,你看这道题,你做的对吗?”她轻声细语的问一旁正在折纸的嘟嘟。“嗯——”嘟嘟放下手中的折纸,眨了几下眼睛,“其实这道题我不会。”

“那姐姐告诉你怎么做好吗?”嘟嘟点了下头。

“停!”我急忙伸出五指叫停,“嘟嘟是我外甥女,她怎么能管你叫姐姐呢?”“不行么?”夏弦月反问道。说完,还不忘和嘟嘟一起冲我做了个鬼脸。

“嘟嘟,哪种题不会做?”我探过头问道。

“年龄,一遇到有关年龄的题型她就不会了。”夏弦月说道。

年龄,于是我想起了小学时做过的有关年龄的一堆俗套的烂题,不外乎就是若干年后爷爷的年龄是孙子年龄的多少倍,已知孙子年龄,求爷爷比孙子大多少。想到这里,我决定举一些实际的例子。

“嘟嘟,舅舅给你出一道题。已知姐姐的年龄是22岁,舅舅今年31岁,那么多少年后舅舅的年龄是姐姐年龄的二倍?”

刚问完,嘟嘟便摆弄起手指努力的查着数了,令人忍俊不禁。

“你知道答案吗?”夏弦月问我。

我摇头,“那要算很长时间。”

“那嘟嘟岂不是要算更长时间?你真坏。”夏弦月瞪了我一眼。

就在我们打情骂俏的时候,嘟嘟已经成功算出答案,“舅舅,十三年前你的年龄就是姐姐的二倍了。”

我突然震惊了——原来,我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年华,十三年前的曾经若干年后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又见到了张一凡,在夏弦月的咖啡店里。聊天时张一凡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我想,一切都会过去的。

中秋节的前一个星期,我收到了一封来信,拆开信件发现竟然是久未联络的沈蕊寄来的,贺卡上的字迹不算美观但却很工整。贺卡的内容不用看也知道,无非就是说着感谢之类的话,贺卡里还附带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有沈蕊和她的女儿,还有王子元的妻子。总之,她是想告诉我,她们很好。

我仍然不忘在每个月都去看他一次,我带着子元生前最爱喝的橙汁,来到他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伤痕累累的字幻化成他的脸。我欣喜地说着这座城市的改变,兴奋地和他谈论着公安局发生的重大新闻,再比如,说说市面上的手机出了新款,超市的啤酒打了特价,然后汇报一下我的近况,说了再见的话就离开了。

记不清是我经历过的第几个中秋节了,我和夏弦月带着几盒月饼回父母家。其实在我看来,八月十五的晚上与平常无异,我和夏弦月在一起的日子里,好像每晚的月亮都是圆的。

饭桌上摆满了父亲亲自做的各色菜肴,为了我们回来吃饭,久未流汗的父亲又重操旧业了。我心底暗暗愧疚。

尽管我们一直很努力的吃,可肚皮都要撑破了还是剩了好多。“吃不动了?”父亲笑着问道。

我点点头。我发现随着光阴流逝,我早已没有十三四岁时一口气吃下24对香辣鸡翅那样的激情了。

“小月好像不爱吃肉。”老爸看着饭桌上几乎没动筷子的肉说道。

“不是的,”夏弦月急忙解释到,“我只是吃的很少,小的时候我妈妈经常给我吃肉,然后我姥姥就大喊着,‘徐佳慧,你怎么还让孩子吃高脂肪的东西’,后来我就不经常吃了。”

我发现父亲的表情有些异样,嘴角也跟着抽动起来,像是败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母亲叫什么名字?”一旁的母亲问道。

夏弦月小心翼翼的重复:“徐佳慧。怎么了,你们认识我母亲?”

“那你父亲是夏德林?”父亲放下筷子,显得六神无主,只有一旁的母亲还在追问。

夏弦月点了点头,显然她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你们也认识我父亲?”

母亲的手颤抖着,她放下饭碗说道:“认识。”然后就沉默了。

我很奇怪于父母的突然沉默,于是就问怎么了。

“李明宇,”老妈郑重地叫我的名字,“你们在一起我不同意。”

“为什么?”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问你爸为什么!”母亲突然吼道,这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看向旁边的父亲,父亲也开始沉默了,将头埋得很深。“你们……不能在一起……我的外遇……就是小月的母亲……”

“伯父,你在说什么?”夏弦月显然被震惊到了,她同我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那时你还小,当然不知道有这回事,”父亲尴尬的咳嗽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孩子,伯父对不起你,可能因为这样,你父母才总吵架吧。”

“作孽!”老妈撂下一句话,便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留下我们三人尴尬相对。而我不知是梦是醒,张大了嘴接受这满腹震惊。赤裸裸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我看到夏弦月的眼泪不情愿的滴落,仿佛带着痛苦的谴责。

“爸,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在为自己的行动辩护,试图淡化这条生长在母亲心里的裂痕。

“让他们走!”母亲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让我们坐立不安。

父亲对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像是明了了一切,我拉着夏弦月尴尬的走了出去。

独自静坐的时候,有人拍我的肩,我头也不回递上一支香烟,从不抽烟的父亲略显笨拙的坐在了台阶上。

“您为什么那么顺从她?”

此时的我只把他们看做和我毫无关系的一对平凡的夫妻。

“‘顺从’这个词你用的不好,你妈妈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结发,她年轻时就陪我一同吃苦,当然,你不会想到有多苦,那时我和你妈妈带着几岁的你住在一个二十多平米的房子里,冬天到来时,四周的墙壁全是冰啊,你盖了三床被子还冻得哇哇直哭。”

父亲深吸了一口烟,微弱的火光在漆黑的夜中忽明忽灭。

“是她,在我事业陷入低谷时默默支持我,她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我没有后顾之忧,直到现在我每天脱下的袜子她都立即拿去洗,她从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熬到两鬓斑白,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女人对我这样好,因为她爱我。这难道还不够么?”

“那你和徐佳慧又是为什么?”

我迫不及待的追问。

然后,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了,沉默的吐着烟圈,那烟圈随着漆黑的夜一齐飘进父亲的天空中去了。

我仍然无法让自己的心沉寂下来,现在它很乱很乱,乱的让我听不见它跳动的节奏。

取车时,我看到夏弦月。无助的靠在路灯下,影子仍然幽长。有时,我真的想将错就错,因为那一切与我们无关,可是命运对我说——你不能。

我们注定躲不过这命运的劫数。

不知什么时候,泪水溢满我的眼眶,我转过身试图擦干眼泪,可无奈怎么也擦不干净,就像是失了控的水龙头,无法紧闭受伤的心门。

我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打破这静谧。也不知过了多久,眼泪好像是干了,我才有勇气转回身面对她。我向她走近,路灯将她的脸映得蜡黄,还有一半是黑暗,她抬起头,八年前一般无助。

“丫头,笑笑。”我捏起她的脸。她的眼有止不住的泪,自我手上流过,温润却又冰凉彻骨。

“丫头,笑笑嘛。”连我自己都听得出来,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发颤的,我觉得像青蛙,又觉得像是绵羊,总之很难听。

“我恨她。”好久,她才缓缓开口,眼泪便又流了出来。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我知道。”我将她拥入我怀里,她的身体在颤抖,颤抖的让我无法抚慰这样一个受伤的灵魂。“丫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重复着。

“没有你我的世界就完了!”

这是夏弦月崩溃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她便像失去了整个世界一样嚎啕大哭。

我呢?

我问自己,若是没有她我将会怎样。

我很明白,若是没有她,我的世界定会黯然失色,我可能一辈子不会快乐了。

雨水冲刷着卷起地上的垃圾向前滚落着,像是恋恋不舍已走过的每一个角落,非要带走些什么才算完美。天空不时发出绝望的怒吼,伴随着落雨声叩击着裸露于这个城市光天化日之下的门和窗。我坐在咖啡店里,幸灾乐祸的看着往来的被浇成落汤鸡的行人,与我一同幸灾乐祸的还有张一凡,由于大雨,他的施工队又能多休息一刻。

“姨妈还在生气。”张一凡的皮肤渐渐恢复过来。

“我知道。”我低下头,搅动起手中的咖啡,看着平稳的春湖是如何变成惊涛骇浪的。

“我们真可怜,有些东西明明争取到了,却不能自己主宰。”他感慨道。

我明白此刻我和夏弦月所面临的处境,只是走到这一步已进退两难。“我割舍不下她。”我念叨着。

“你们生个孩子吧,也许那样你爸妈就会慢慢接受。哎,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事情发生后的几个星期,我何尝没有想到过?可是对于夏弦月,我心中总是有一份愧疚的。“她跟我在一起时还是个孩子,现在也不过二十多岁,二十多岁,正是飞扬青春的好时候,我真的不想为了一己之私欲将她牢牢拴住,让她一下子走进我们的世界。”

“我想我懂了。”张一凡点头。

“所以啊,有时间代替我看看我爸妈。”

“嗯,我姐几乎天天在那,还有嘟嘟。”

“其实表姐更让人头疼。”我望着玻璃上滚落的雨水喃喃道。

说话的时候,雨越下越大,仿佛一刻也不停息,快要没过我的车门了。

我打算在这条艰难的爱情之路上勇敢的走下去,我和夏弦月都已做好了准备。老妈却不停地打来电话叫我去相亲。都说男人善变,可她对夏弦月态度的逆转更让我对女人也起了疑心,其实男人女人都一样。

在知道我和夏弦月的事情后,亲戚们也费尽口舌劝我离开,我感到好笑。我的手机也不乏有来自于久未联系的七姑八婆的来电,而我只是微笑着挂掉电话,任凭她们在电话另一端指责我抑或是向老妈说着夏弦月的坏话。

女人真可怕。

夏弦月看着我,眼神楚楚可怜。我高举起手机,然后重重摔了下去,“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死也不能。”信誓旦旦的我看到夏弦月饱满的泪珠终于涌了出来。

再后来,老妈不知从哪里要来了我的最新联络方式,一天很多遍的催促我去相亲,每一次催促我都婉言谢绝,久而久之,催促相亲变成了激烈的争吵。

“哥,你就去看看吧,这样阿姨会气坏的。”

我的小月,还在设身处地的为别人想。

“你就不怕我被人拐走?”我问道。

夏弦月定定地看我,“我相信你不会。”然后幸福的钻进我怀里。

“我身体不舒服,你过来看看我吧。”

老妈又打来电话。

“妈,你又在骗我。”我说道。

“那如果我一天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就一辈子不回来了?”老妈在电话里质问我。

我握着听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因为我觉得老妈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来吧,”老妈恳求着,“妈想看看你。”

我动摇了。

我心软了。

到家后看到老妈安静的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着动物世界,老妈专注的看着,专注到一脸茫然。现在,我再也不敢说自己是个孝子。

“我爸呢?”我问道。

“去公司了,”说着便让我坐下,“你爸有个朋友,那朋友想把女儿介绍给你——”

“妈,难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些事?”

“我想过自己能不能接受小月,可是一看到她我就想起那个女人,我总忘不了她是我情敌的孩子,就是那个女人,差点让你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

“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与我们无关!”我也声嘶力竭的喊道。

老妈不说话了,茫然地看着我,就像看电视上一种她不认识的生物。她颤抖着声音说:“我儿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心里一阵难过。“妈,”我平静下来,“我真的爱她,没有她我活不了。”

老妈像是在做一个决定,终于,她算是妥协:“你们要自己过,我同意,不过从今以后,家里不会给你一分钱!”

我长舒一口气。

我点头了。

我竟然残忍的点头了。

是啊,不点头又能怎样,现实逼迫我不得不点头。

“我会经常来看你和我爸的。”坐了几分钟,我起身告别,走到门口,听见身后传来倒地的声音……

我时常觉得汽车急刹的声音很像猪叫,那样不情愿却又无法自由。不过这一次,突然的红灯让我更加讨厌刹车,我在惊慌中将车开到医院。

我焦急的徘徊在病房门前,此刻的我只能透过门上的一小块玻璃才能看到躺在里面的老妈。老爸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身后跟着张一凡和张禧竹,看到我呆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脸便沉了下来。我知道他想说,我真不懂事。

老妈是脑中风,一天半后才睁开眼睛,神志清醒只是说话还很吃力,而我在这期间一直没有离开医院,也没有给夏弦月一通来电。看着病床上口眼歪斜的母亲,我的内疚感更重了。

“相亲去吧,”老妈睁开眼睛的那个午后,接替我护理的老爸语重心长的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含泪点头,接过女方的联络方式,心中苦笑世间竟还有这么多的无奈。

我拨通了电话,夏弦月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哥,你怎么样了?”

“我很好。”我对她撒谎。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不能陪你吃饭了。”我的声音虚假的连自己都被蒙骗了。

“哦,那没关系,记得早些回来。”

“好。”我艰难的说着,夏弦月挂掉了电话。

我把电话递给父亲看,我想让他明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母亲以外,还有一个人关心我,那就是夏弦月。可父亲什么也没说,喉结蠕动着吞咽着同我一样的无奈。

回到车上,拿起父亲给我的名片,映入眼帘的是一组熟悉的电话号码,再往上看去,名片上赫然印着女方的名字——刘冰。

我的大脑混沌的要命,思绪在迷蒙中被越拉越远,让我不知身处的世界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你怎么了?”坐在我对面的刘冰问道。

“没,没怎么。”我努力掩饰着,尽管我也不知晓自己为何要掩饰。刘冰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连衣裙,那颜色着实让人更忧郁。

“我真不知道我们的父亲是朋友。”气氛的冷清让刘冰极为尴尬,她正在努力的找一个话题来缓和这种气氛。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麻木地附和着。

“那我们今天要做什么?”刘冰问道。

“那就吃完饭看个电影吧。”我说。突然想到这么些年来,我从未带夏弦月去过电影院。

“看电影要到很晚,这样吧,听朋友说建设路上有家咖啡店挺有特色的,名字也很有趣,叫‘四分之三’,我请你喝咖啡吧。”

“你真的要去?”我害怕的问道。

“过去看看吧,也不是很远。”刘冰拉起了我的胳膊。

于是,吃过饭后我极不情愿的被她拉去了咖啡店,结果可想而知,夏弦月吃惊地看着我们,那场面极为尴尬。

“刘老师。”最终,还是夏弦月打破了这紧张的局面。

刘冰点了两杯雪顶咖啡,然后在角落里坐了下来。夏弦月也知趣似的躲在后台擦拭咖啡机,眼睛却还不放心的冷漠的望向我们。

我们先是聊高中时的那点事,比如班主任和各科教师,聊着聊着她就说这间店的设计很有特色,要我为她拍照留念,我不安地接过相机,向夏弦月望去,可当我望向她时,她竟别过头无视我们。

她是假装的,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假装更为痛苦的了。我知道她心里很难过,可是,我比她更难过。

刘冰似乎心情很好,天色渐暗时才准备回去。

送走刘冰回来,发现咖啡店的玻璃门上了锁。“你在哪?”我拨通电话。

“我在店里。”夏弦月的语气很平静。

“那你把门打开。”我说。

夏弦月并未及时回答我,也没有挂断电话。不久,我就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拖鞋踏过地板的声音。然后,我见到了夏弦月。

夏弦月没有打开门,而是在门边停了下来,憔悴的看着我,被月夜笼罩的面庞也顿时变得晦暗了。

“为什么带她来这里?”她重又拿起电话。

“她自己要来,她知道这里。”月光下的我平静如水。

夏弦月不说话了,不过片刻又问道:“这两天你干什么去了?”

“你知道么,我妈病了,我在医院照料了整整一天。”我交代着。

然后,我也不说话了,我们在月色下隔着一扇能看到对方的门茫然对视着,像意乱情迷后的病人。

夏弦月始终没有打开门,我也始终不放心她,便在车里待了一晚。天亮时,我到附近买了油条和豆浆放到店门前,然后赶去上班。车子开了几十米时,我在倒车镜里看到她终于打开门,看了一眼然后默默的把它们拎了进去。

我下班的时候,店门依然紧锁,似乎是不愿让人看到最深处的绝望。停留几分钟,我便掉头去了医院。

病房里嘟嘟围绕着病床跑来跑去,时不时传来张禧竹嗔怪的声音。走到病房,发现刘冰也在。“下班了?”可能是在病房里,刘冰说话时显得轻声细语。

“嗯。”我点头,然后看向了躺在床上的母亲,母亲面部表情虽略显僵硬,但我仍能看得出,她在瞪我。此刻,我的心又在牵挂着夏弦月。

“姨妈,我先走了。”张禧竹牵起嘟嘟的手。

“我送送你们吧。”刘冰说道。

“不用了,”我替张禧竹温柔地拒绝了,“我开车送她们回去,你先陪我妈聊天好吗?”

“那也好。”刘冰微笑答应道。

路过美食城,看到新开张的一家大排档门前,请来的歌手正卖力的又唱又跳,唱到高潮时,还从怀里变出一只鸽子,那鸽子倒也不慌张,扑棱几下翅膀一下子飞走了;围观的人寥寥无几,却也机械的鼓起掌。

“如果换做是我,我是断断不敢有这样的勇气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这样很尴尬。”我自嘲道。

“说是送我们回家,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张禧竹说道。

“姐,别总是这么快就揭开我的伤疤。”我看着贴在嘟嘟手背上的创口贴说道。

“我下个月就回去了,你想要撑多久?嗯?”张禧竹转过头看我。

我沉默,因为我也无从知晓。突然发现我的人生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偶尔在沉默中爆发,偶尔在沉默中破碎。

“你要是回去,你的手机专营店怎么办?”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实话跟你说,这个店的店主是代俊泽,我只是借了一点钱给他,他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张禧竹若无其事的说道。

“还问我呢,你想要撑多久?”嘟嘟睡着了,我停下车把她抱到后面。我决定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禧竹倒也不回避:“其实他是好人,恋爱时我就知道,当年在火车站捡回嘟嘟时我更加知道,可是小肚鸡肠起来真不像是男人,我倒觉我我们现在挺好的,不在一起了就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摩擦,偶尔见一面,感觉还挺清新。”

“那你爱他吗?”我又问。

她将头靠在座驾上,斜望着映在车窗上的片片白云说道:“爱,怎么不爱?”

是啊,爱,怎么不爱?只不过这种爱让生活的锋芒扎的遍体鳞伤了吧。

然后,我们都又沉默了,沉默的看着延伸在我们脚下渐渐变暗的已知的路,那路的尽头却是我们未知的世界,我们看着它,出了神。

老妈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只不过走两分钟就累得满头大汗回到床上。

我和刘冰约过几次会,她不是那种过分追求物质的女孩,我只陪她逛过一次商场,剩下的两次都是在电影院度过的。

今天,我们依然去看电影,那是几年前就上映过的老电影,大屏幕里汤唯一个人坐在咖啡店里等一个永远不会再出现的男人,寂寥而又落寞,这一幕,竟让我感伤。也许是感同身受吧,我这样想。

刘冰慢慢将头靠在我肩上,我没有拒绝。

华灯初上,像是滴落的月光在我心里斑斑流淌。散场后,她求我陪她走一段路,我同意了。

走着走着,她突然尖叫一声抱住我的脖子,尖细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老鼠!”她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向后看。

我向她身后看去,看到一只巴掌大的老鼠在啄起路人随便丢弃的残食后嗖的一下钻进了旁边的草丛。

“别怕,它跑了。”我轻轻拍着她肩膀。

她从我身上慢慢抽离,然后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看着她娇羞的表情,我的脸也变红了。因为就在刚才,我不经意搂住了她的腰。

十月的小城是萧条的,萧条得有些凄凉,街市上好多店门紧闭着,少人问津,有种凄神寒骨的幽邃。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夏弦月,我的心就好像不毛之地上布满荆棘那样慌乱。趁着太阳还没落山,我去找了夏弦月,竟看到门口挂着停止营业的牌子。“人呢?”我发现偌大的店里只剩夏弦月一人。

“被我辞退了。”夏弦月若无其事的说道。

我有些恼怒:“你在搞什么?”

“我在搞什么?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连你都要弃我于不顾,我要这店做什么!”

她的质问让我无言以对,难道我们已经走入到互相伤害的地步了吗?

我知道,她害怕失去我,害怕失去她唯一的依靠。

“丫头,”我哄她,“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夏弦月将头扭到一边,似乎在脸上擦拭什么。“有时候,我假装很快乐,我假装没什么,可是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心里就是不舒服,无论我是多么不想让你问我,你怎么了?”

“我懂,我当然懂你。”我轻轻揽住她。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经过我的生活,可偏偏是你,在我心中占据了这么重的地位。

有一天,你我暮年,静坐庭前,赏花落笑谈浮生流年;今夕隔世百年一眼,相携而过,才知姹紫嫣红早已看遍。

黄昏的时候,天又下起了雨,记不清是这个月的第几场雨了,总之这场雨的持续时间特别长,几乎一夜未停。街道上凡是带有地下室的商户都已经灌进了雨水,就连咖啡店也没有幸免。雨停时,夏弦月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吃力地舀起水倒向桶里,水满了,张一凡就拎到外面去,再由代俊泽将它们倒进下水井。我看着代俊泽忙碌的背影,心里竟无比温暖。

远远看到,代俊泽突然直起身来仰起头。“怎么了,姐夫?”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改口。

代俊泽缓缓转过身:“没什么,又流鼻血了,可能这段时间比较忙火气大了些,没事。”

“你真的没事?用不用告诉我姐?”

“真的没事,有事早就去看医生了,告诉你姐做什么?”

我不放心的看了他一眼。

七点多钟,街市上大都开了门,我买来了水泵,将地下室存留的水抽了个干净。夏弦月的双脚由于在水中侵泡时间太长而变了形,坐下来时,我心疼的捧住她发白的双脚,她并不说话,任由我这样捧着。

“你怎么还不上班?”夏弦月面颊绯红。

我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明显有了缓和。“今天我想在这陪你。”

她双脚从我手心里抽离,“那我该去准备早餐了。”说着便离开了。

代俊泽摇着头笑笑,然后扔给我一支烟,我伸出双手却没接住。

“这女孩不错。”我感觉代俊泽应该还有后话,就没出声,果然,他又发表看法了:“但你们最后不会在一起。”

“连你也不看好我们?”我像是受了不被人肯定的打击。

“我说这话不是在打击你,你问问你姐,她认可你们吗?更关键的是,连你爸妈也不同意。”说完,代俊泽点燃了手中的香烟。

“我原本以为,只要我们真心爱着对方,所有的阻力都不是阻力,可是我错了,我太天真。”我把烟放到唇边,却找不到打火机。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年龄确实是存在的问题,你和她生活在不同的年龄段,你有你的人生观,她有她的价值观,所以即便是在一起,也难免会有分歧。”

我绞尽脑汁的想我们之间的分歧,可想了半天终究是想不出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和你姐会离婚?”代俊泽竟然知道我想问他什么。

“你姐总说我小肚鸡肠,可她怎么会了解走入不进她的世界,我有多痛苦。出去吃饭的时候,她总是烦我对她说旁边的人如何如何,可是我不对她说这个,我还能说些什么?我只是想逗她开心而已。”

“所以,你还是爱着我姐的;所以,为了能够走进她的营销世界,你改行卖手机?”

“嗯,我怎么会不爱她,她是我十八年前就爱着的女人,过去爱,现在爱,以后还会继续爱。”代俊泽站起身,将烟蒂弹入烟灰缸里,“吃饭了。”说完便优雅的离开了,留下我一人泪流满面。

我机械的品尝饭桌上的每道菜,像是几天未进食的饥民,脑子里却想着代俊泽说过的话:过去爱,现在爱,以后还会继续爱。

“哥,想什么呢?”夏弦月问道。

“过去爱,现在爱,以后还会继续爱。”不晓得怎么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然后看到夏弦月红起了脸,接着眼眶也跟着红起来了。

刘冰不适时宜推门而入的时候,我和夏弦月正在温柔地看着对方。她的出现让我吃惊,不过她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我去刑警队找你,才知道你今天休息,我来是想告诉你,我父母要见你。”

“进展也太快了吧!”张一凡头也不抬的说道,夏弦月勉强保持着笑容,不过眼神却黯然失色。

“我也觉得太快了,不过他们都订好了饭局,就在你父亲那,时间是晚上六点。”

我想,如果我依然坐在饭桌上目送她离开的话,那就不礼貌了,我起身送她出门。回来的时候发现大家都沉默了。

“她怎么找来这里?”张一凡问道。

“你不喜欢她?”我问。

“没有,我只是讨厌第三者而已。”

砰地一声,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跟着我便听到了碟碗从高处跌落的声音,那声音让我想起一个词——落花流水。

小城的夏季总是很短暂,冬季也没有多少天,所以剩下的不温不火的季节总是显得那么漫长,一如让人倦怠的阴天。我和夏弦月此刻的状态像极了小城里那段最为煎熬的阶段。

走进厨房,我看到了满地杯盘狼藉,夏弦月不知所措的呆立在一边,木讷的看着手上汩汩流出的血液。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拿出纱布帮她止血,纱布瞬间被染得通红,红得有些壮丽。“你答应了?”夏弦月弱弱的问。

我握紧她的手,说道:“如果我不去,后果是什么样的你一定能猜得出。”

“所以你连拒绝都没拒绝就答应了?”她又问道。

我无言以对。

将厨房清扫干净后,他们也离开了,我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夏弦月照例为我打领带,眼神里有一些不舍。

“其实你不用把我打扮的光鲜亮丽。”我说道。

“这几年习惯了。”她显得很平静。

我像是一见钟情,张开双臂抱紧她,拥她至门边,然后忘情的吻着她,这次,她依然没有拒绝。当我的嘴角滑到她颈间时,她却轻轻推开我。“你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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