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曾羽诗在自己家里的床上醒来。昨晚她离开胡家时已经快九点了,满城灯火,但她仍然不敢在胡家过夜。王洪一直没有回来,她从附近的一家医院里请来了一个专职陪护病人的护理者,来照料胡老先生这一夜。临走前,她去看了金长宇,发现这个男孩儿仍然在熟睡,神情很安定。
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再去胡家,就算她做不了什么,也得看看。
胡家的大门轻轻一推就开了,曾羽诗皱了皱眉,难道大门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开着没锁?她走进了院子,发现地上已经有了些落叶,头上的树荫仍然浓密,可总会有一些早衰萎落的,要过早凋零。而旁边的草地却格外地青葱葳蕤,只是几天没有修剪,就长得参差不齐。所有这些,都透出了点破败草莽的样子,曾羽诗突然发现,其实越是追求完美的环境,就越是靠近了微脆的边缘,只要稍微的不留意,就会让人感到巨大的反差。
其实别的事情何尝不是如此呢?在这个早晨曾羽诗变得多愁善感,就像眼前的胡家,本来是多么的和协宁静,美满富足,让人们羡慕,可转眼前就人人自危,无可支撑……
曾羽诗轻轻地走进了楼里,想了想,没去胡老先生的房间,她要先看看金长宇。楼里静悄悄地,曾羽诗放轻了脚步,来到了第三间,金长宇的房间外,突然发现门开着一条细小的缝,早晨的太阳光从门缝里晶晶亮亮地照到了走廊上,是金长宇醒了吗?她记得昨晚走时,是把房门带上也锁好了的。想了想,她没有敲,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光明,让曾羽诗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但她看见有一个人影站在屋子中央。“金长宇,你醒了?”她惊喜地走了过去。但马上又停下了脚步,那人不是金长宇。她避开了阳光,来到这人的侧面,才发现金长宇仍然躺在床上,而这个人是个女孩儿,她不熟,却认识。
“你……你是陈冰洁?”曾羽诗迟疑着叫出了昨晚才知道的名字,对方这才转头向她笑了笑,“你好,你是曾羽诗?”此前陈冰洁一直注视着床上的金长宇,进来人了也不理会。
“你,你怎么知道我?”曾羽诗想到眼前的女孩儿和死去的谢老夫人亲密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泛上了一阵寒意。仿佛对方也带着种不祥的气息。
“你也知道我呀。”陈冰洁却漫不经意地回答。她也在打量着曾羽诗,说实话曾羽诗显得比实际年龄小,娇小单弱的外表让人不自禁地怜爱。而陈冰洁却是天生丽质,属于成熟得早衰老得慢的美人胚子。在男人的眼里,她们都是可爱的,但是在女人的眼里,尤其是她们互相的眼睛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此时她们互相审视着,好一会儿,曾羽诗问,“陈冰洁,你怎么在这儿?你跟金长宇认识?”
“认识?不认识?”陈冰洁略微歪了歪头,像是想了想这个问题。她看向了曾羽诗,“你认识他吗?”她颇有点古怪地笑了,打断了曾羽诗想继续问的话。说,“你觉得认识他,可你除了知道他叫金长宇,是个大学生外,还知道他什么?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知道他父母都是谁吗?知道他家里有钱还是没钱?知道他有多少兄弟姐妹?还有,”她加强了疑问的语气,极为认真地问,“你了解他都做过什么吗?”
曾羽诗呆了,她想不到陈冰洁初见面就突然间提出了这么多的问题,更没料到这些问题让她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她有些不知所措,真的在想着这些问题。是啊,她越想越迷茫,她真的认识床上躺着的,叫金长宇的这个男孩儿吗?
她不敢肯定。
陈冰洁一直审视着她的面部表情,这时她再次笑了,可不像是占了上风后得意的笑容,竟然有些苦涩。她不再理会发呆的曾羽诗,任由曾羽诗去想。她转回头去看床上仍然睡着的金长宇,脸上也渐渐地流露出一股奇异的表情,像是有些凄楚,又像是非常的怀念,但无论是什么,都极其的强烈。曾羽诗不小心看到了,她不明白陈冰洁为什么会面对金长宇露出这样的神情,但她真的很想知道!
房间里的光明在不断地加强,外面世界里的太阳在升高,不断地加强它的光和热。房间里却只有沉默,两个女人各怀心事,一直没有再出声。突然床上的金长宇扭动了身子,像是醒了,但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他喃喃地说,“不,不是这样……不,我的愿望……不是……我不去地洞……太黑了……我不去,不……不去……”他断断续续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可他身边的两个女人却神色大变。她们都各自想到了一些经历,一些让她们困惑不明所以的事情!
片刻之后,金长宇又沉沉地睡去。陈冰洁突然说,“曾羽诗,你爱他吗?”她一直盯着金长宇,目光比刚才还要奇异。
“什么?”曾羽诗突如其来,惊证了。
陈冰洁转头看着她,不重复,她相信曾羽诗听清了,事实上这种问题就算是用再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出来,全世界的女人也都会听清楚。
果然,曾羽诗叹了口气,她看着金长宇摇了摇头,是不承认?说不爱?还是想说她也不否认,她爱?怎么想都行,都不确切,可每一个女人都会了解。
陈冰洁冷冷一笑,“曾羽诗,你爱他。记着,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说完她马上走了出去,再不看他们一眼。
曾羽诗呆呆地看着她走了出去,听着她的脚步声一路远去,心里茫然不知其解。陈冰洁在说什么?她的今天是我的明天?什么意思?她虽然不理解,但心里涌起了巨大的不安。她刚想追出去问个究竟,突然听见胡老先生的房间里传出了一阵男人的怒吼声,好像还不止一人。她连忙跑了过去。
天将将亮的时候,葛存华走进了胡家。这时他感觉不错,身上挺有劲,脑筋也灵活,虽然整夜没睡却没有昏沉的感觉。但他知道,这种状态到不了下午,过了中午就不行了。他想和胡家父子谈谈,现在王洪不开口,陈冰洁找不到,现场的证据几乎相当于没有(这么大的宅院,所有的屏障却只是一堵不算高的院墙,简直可以随意出入,他都奇怪为什么以前这家人就没出过事),现在除了胡家父子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新的线索可以挖掘。
首先,他来到了胡念仁老先生的门前,相比失常的胡善方,胡念仁虽然衰老,应该还可以正常的谈话。他试着敲门,却听见门里面有说话的声音。门开了,他看见房间里至少有四五个人。
胡老先生躺在躺椅里,一个明显是护理工的人站在旁边,还有三个人穿着整齐的职业套装,个个都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后来他知道了那是谢氏企业里的高级员工。老年人醒得早,一天难得早上会有点精神,谢氏企业的人抓紧时间正在请示工作。
葛存华被请到一楼一个小客厅里,等了大约一个小时。幽雅宁静的场所一样会使人枯燥,好容易一阵皮鞋声从楼上下来了,他才被请进胡老先生的“办公室”——这时胡老先生已经非常的劳累,请他见谅,必须简短地说明来意。
葛存华先在心里默默地盘算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提问,“打扰您休息了,关于您夫人……”没料到他的话被马上打断,“有什么新发现吗?”胡老先生睁开了眼睛,正威严地望着他发问。
“还没有……”葛存华一呆,但照直回答。
“没有?!没有你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去查?”只见胡老先生怒目圆睁,变得更加严厉。
“我正在查……所以我才来!”葛存华觉得莫明其妙,这是怎么了?
“你来到我这里查?!”胡老先生变得震怒了,他像是受到了污辱一样,从躺椅里挺起了身子,像是要向葛存华扑过来。慌得他身边的陪护连忙扶他,被他一把甩开。“你应该去找凶手!去查到底是谁杀了我妻子!来我这里干什么?!你是怀疑我吗?”他大声叫着,根本不容葛存华开口解释,完全就是在申斥,在怒吼。
葛存华有片刻时间懵了,他怎么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看对方这个样子,好像他来这里就是像那些员工一样来汇报工作的?甚至是请示工作的?要么就是工作不得力,来请他批评的?这个高高在上的老先生把他当做什么人了?!怒火也在葛存华的脑子里被点燃了,他看着声色俱厉的老头儿,极力控制自己默不作声,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
“还不滚出去!”面对葛存华的沉默,胡老先生更加激动,他是感到了被蔑视?还是觉得这个人怎么敢不听从他的命令,不去马上执行?
这个老疯子,葛存华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但是他还没有失去理智。现在有钱人受到社会上下所有阶层的尊敬,包括各个层面的党政领导。钱能通神役鬼,他这个小小的警察算是什么呢?老混蛋,看来这也是个只会赚钱不懂人事的东西。好了,他感觉得走了,就像配合他一样,胡老先生再次怒吼了一声,声音之大情绪之激烈,让他不禁为对方枯瘦干瘪的身体担忧。真是操蛋,如果因为他这次的造访弄出什么意外来,那可真是负不起责任了。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房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有人闯了进来。
一个年青女人从葛存华身边跑了过去,慌张地跑向发怒的老人,“胡叔叔,你怎么了?你别生气,有话慢慢说……”她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又回头对葛存华说,“你是谁?怎么还站着,马上走啊。”
葛存华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走出门去,还听见房间里面那位易怒的老人仍在咆哮,没走几步,就听见里面在叫,“你去,告诉那个警察,要他们把王洪放回来,王洪没有罪,我需要他!”
葛存华徒然站住,真的,真让王洪说中了,胡家的老主人真的相信他,真在保释他,而且口气比法官还要权威,******,没有罪,放回来……他脑子飞快地旋转,难道说王洪去了哪里,胡老先生知道吗?很确定他不是凶手?还是因为多年的信任,才不怀疑?在什么情况下都不怀疑?
房门被推开,刚才那个女人又跑了出来,她没料到葛存华没走,仍然站在门口,差点撞到了他。“对不起。”她喘息着道歉,葛存华看得出,她是为房间里的那个老人向他道歉。
“没什么,”葛存华不在意地说。老实话,作为警察,他的活儿就是和各种各样操蛋的人打交道。“有什么事吗?”他问。
“胡叔叔他……”
“我听见了,要保释王洪,是吗?”
“对,请你帮忙。胡叔叔他,他心情不好,请你谅解。”
“没什么……你叫他叔叔?”
“不,”年青女人笑了,“他是我叔叔,但是我不是胡家人。我姓江,曾羽诗。”
“你好。”葛存华点点头,这时没有关严的房门透出些光线,照到了曾羽诗的身上,在胡家没有自然光的走廊里,葛存华一下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想起来了,这个曾羽诗他见过,在一所医院的住院楼里,他尾随着陈冰洁,曾经看过这个曾羽诗和陈冰洁走进了同一间病房。一瞬间他差点脱口而出,你认识陈冰洁吗?但他及时改口,“你知道胡家发生的事吗?”
曾羽诗黯然地点了点头,她对眼前这个没穿警察的青年是有印象的,昨天她还见过他。“你来了解情况吗?”她问。
“对,”葛存华瞥了一眼门里,心里的怒气远比不上诧异。“你这位叔叔很奇怪,竟然是这种态度,他不想早点破案,找到杀他妻子的凶手吗?”
“不,你不能这么说他。”曾羽诗反感了,她不能忍受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胡老先生的不是。“他很衰弱,情绪也不好,他不是这样的人。也许你换个时间再来,就不会这样。”
“哼,他衰弱,”葛存华冷笑了一声,“他可以工作,却不能回答警方的问题,这是什么道理?老实说,我越来越感觉奇怪,你的叔叔一点悲痛的样子都没有。这不符合常理。”
“常理?”曾羽诗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开始反感眼前这个瘦销挺拔的年青警察了。他知道什么,才见过胡老先生几次?就说这样的话?“不,常理说明不了什么。悲痛也不都是大哭大叫,胡叔叔是个极为坚强的人,他的悲痛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好了,他要保释王洪,需要什么手续吗?什么时候可以放人?”她明显地要结束这次谈话了。
“那我们的工作怎么办?案子还要不要破?他不回答问题,难道要我们去问他们?”葛存华却不买她的帐,指了指走廊的深处,示意胡善方和胡雨轩。难道要他去向他们询问?
曾羽诗沉默了,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站在警察的角度来看,胡家的情绪的确很特殊,不好办。她想了想,突然说,“也许你忘了另一个人……”
“谁?”葛存华皱眉,他想不出胡家还有谁。
曾羽诗轻轻摇了摇头,像是遗憾他的迟钝。她说,“谢长芳。你忘了她吗?她也是胡家的人……”
葛存华恍然,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把谢长芳忘了?尤其谢长芳是在案发时,突然从精神病院回到了胡家,而且是由死者谢老夫人特意在夜间接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