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羽诗来到了门外,她马上就看到了葛存华。葛存华目光炯炯地说,“谢谢你,你帮了很大的忙。”
“是吗?”曾羽诗却提不起精神,“你认为她说的话可信吗?”
葛存华沉吟,曾羽诗以为他也无法肯定,却听他说,“我只能肯定一点,”他目光闪动,嘴角有力地抿紧。“现在的谢长芳,绝不会蓄意骗人。”
曾羽诗一震,“你……你是说……”
葛存华什么都没再说,向楼外走去。曾羽诗跟上了他,问,“你还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她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冒昧,可是看葛存华行色匆匆的样子,显然是要有所作为,他是不是又要到胡家去?去质问胡老先生?
“放心,我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只是几个问题。”葛存华边走边说。
果然,他是要回谢宅去。曾羽诗急了,拦在了他前面,把他挡住。“你不能再去刺激他了,他是个老人,刚死了妻子,身体又不好,还要照顾公司……你问不出什么的。”看着根本拦不住葛存华,曾羽诗突然这样说。
葛存华站住了,“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会什么都问不出?你的胡叔叔为什么会不回答?”
平淡的问话,可不好回答。葛存华的揶揄的目光含义颇多,像是仍然在问——是胡念仁有什么特权?还是胡念仁有什么“特殊理由”?或者是心里有鬼不敢说?
曾羽诗觉得很烦,觉得葛存华一点道理都没有。她满肚子的理由和回答,却都被憋着了。她用力地挥了挥手,“你怎么就不理解!他不良于行,没法活动,他妻子的死与他既没有关系,他也不会亲眼目睹。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老盯着他干什么?”
“你没有听到刚才谢长芳的话吗?”葛存华平静地回答。
“谢长芳不正常……你怎么还是不懂!”曾羽诗像看个怪物似的看着葛存华,她发现这个年青的警察极端固执,是想破案想疯了?
“听着,”她激动可葛存华始终冷静,今天无论是在胡家面对胡老先生,还是现在,他都从来没有失态发火。他说,“我并没有说你的胡叔叔有什么责任。事实上以他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来,没人怀疑他。我只是要尽量地了解情况。你刚才听到的比我清楚,谢长芳说事发当晚,她看见了她的公公婆婆在一起,还吵了架——如果真的吵了架,我少不得还要去问问胡善方还有死者的小孙女,他们是否听见了。你想一想她们是什么时间回到的家?再加上吵架,还有老年人上下楼的时间,距离死者被害还有多少的余隙时间?老年人刚吵完架马上就会睡着吗?胡老先生会不会听到些什么?难道这些我不该问吗?”
曾羽诗呆了,这一连串的问题丝丝入扣,都实际存在。
“不管由谁去问,这些问题他都必须回答,而且胡家人都不能回避。”葛存华再次强调。
曾羽诗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可她的心乱糟糟的。
“如果你怕我失礼,也可以像刚才一样,我们一起去。”葛存华提议。
曾羽诗瞪了他一眼,他怎么能想出来由她去质问胡老先生?那可不是精神病患者谢长芳,可以骗!葛存华还想再说什么,曾羽诗的手机突然响了,来了条短信,她烦燥地按灭了彩铃,根本就不想看,可她的手却不听使唤地按错了键。短信的内容显示了,葛存华看不到屏幕上的字迹,可他发现曾羽诗的脸色徒然变化,她压抑不住惊慌,马上向楼梯跑去。“对不起,我有要紧的事,得马上去办!”她边跑边向葛存华解释,另一边已经拨出了一个电话,“喂?喂!金长宇吗?快回答……”她已经冲下了楼梯,葛存华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什么?金长宇?葛存华下意识地要追上去,他知道金长宇是谁,在他心里,这个大学生在本案中的性质和陈冰洁差不多,都是与胡家无关却又住在胡家的人,他正要去盘问他。葛存华跑了两步,腰部剧痛让他马上停下了,想要喊曾羽诗等等,但没有出声,看曾羽诗的样子,他知道那是徒劳。
曾羽诗奔跑在医院里,她肯定比病危患者的家属们还要急迫。因为那些绝望的家属们对患者的生死无能为力,而她却一定要争分夺秒,因为金长宇在向她求救!
短信里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曾羽诗,救救我!
她不明所以,马上回拨,金长宇的手机却是一片忙音,总在通话中。这种通讯状态可以有多种解释,但她不相信金长宇会骗她,一定是他抓着手机的手,还在不由自主地按住了某个键不放,造成了总在通讯中的假像。
她直觉地感到一定是金长宇失去了自制,就像前天在海南的海底,他已经濒临死亡,无力挣扎。她一定要去救他。可这个该死的医院真大,她必须得先跑到医院大门外的停车场,找到她的汽车才行!
电话终于通了,“喂?金长宇吗?你怎么了?!”曾羽诗不顾旁观的人,大声地问。
电话里始终没有金长宇的回应,传来的是一种古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对着手机的通讯口用力吹气,也像是一种不常见的哨子的声音,当然也很有可能是金长宇紊乱的呼吸!曾羽诗的心静不下来了,她分辨不清,越发的着急,她叫了起来,“你到底在哪儿?!”她一定得知道他在哪里,才能去救他吧!
“曾羽诗……”手机里传出了金长宇微弱的声音,他在呼唤着她,“我……我在楼顶……”
曾羽诗猛然间明白了,之前手机里的怪声,一定是高楼顶上大风掠过,把什么尖锐纤细的东西刮响了。她下意识地抬头向天上望去,只见天空是一片纯洁的瓦蓝色,飘浮着大团大团纯白色的夏季云朵,应该说很美,但她却感到绝望,空旷的天空就像巨大的茹流市,以金长宇现在的状态能准确说出他在哪座楼顶吗?
一个小蚂蚁一般渺小的她,要在千楼万厦间找到另一个同样渺小的小蚂蚁金长宇,谈何容易!
金长宇站在高楼之巅,阳光炽烈耀眼,大风却强劲地吹过,他不由自主地摇摆。大风和阳光在他身体里混合了起来,让他燥热,一种压抑不住的狂燥在他心底里痒着,让他全身都痒着静不下来,让他想在这片无人的天台上跳!跑!还要大喊大叫!
但他始终一动没动,就让这种万爪搔心的(痛苦还是快感?)在心底里越来越旺盛,越来越滋长。手机还举在他的耳边,里面似乎传来了一个女人慌乱的声音,在叫着谁的名字?还是在问什么事情?他说不准,但他的眼睛在四面极度空旷的空间里搜寻,是在找什么吗?他更不清楚,只是有一瞬间他似乎静止了,面对着不远处另一座楼顶的天台广告板,喃喃在说着些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字句……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不在他手里了,掉在哪里了?还是收了起来?他都没有印象。空间一直在招唤他,他觉得空间越来越辽阔,世界越来越广大,天空竟然这样的近这样的蓝啊。他不由得兴奋地瞪大了双眼,举起了双臂,向它们走去,他要去拥抱它们,它们一直在等他,并不遥远……而且他越是这样走着,它们就越是完美,他一定要离得它们再近些,再近些!
终于他停下了,目光不知怎么的就向下垂了下去,他的心立即缩紧,世界怎么变了?变得狭小又杂乱,一个个火柴盒似的楼房平空出现,一条条曲折蜿蜒的街道,无数的小蚂蚁似的黑点在下面密密麻麻的缓慢爬行,这些都是什么?他徒然记起来了,他原来正在海面上的小艇里啊,他正站在小艇的甲板边缘,向神秘的海底看着。海底随着波浪的起伏,看不出实际的深浅。水波在荡漾,阳光在水波的皱折里是这样的明亮,他突然间扑向了这片光明,在这一瞬间,他无比的喜悦欢欣……
像是很遥远,一个刺耳的尖叫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的腰被人紧紧地抱住,从空中跌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天台地面上。
曾羽诗紧紧地抱住金长宇,躺在天台上久久一动不动。她死都不会再放手,她永远忘不了爬上楼顶的那一瞬间看到的情景,她看见金长宇张开双臂走向了天台的边缘,几米之外就是落差几十米的悬崖一样的地面!
她没有任何停顿就跑向了他,她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只知道完全没有保留地冲过去,哪怕这种速度会把她自己也带下悬崖。
现在她终于躺在了滚热的天台地面上,怀里抱着这个实实在在的男孩儿。他们仍然还在大楼的边缘,这时她才感到后怕。
她怀里的男孩儿安静地躺着,文秀的脸庞就在她的胸前,让她可以一览无余,可以随意尽情地观赏。正午的太阳,热力四射的太阳,没有任何一点遮挡的照射着他们,天顶平台的水泥地面被晒得发烫,她迅速地感到了热,但比热更快的是她的思绪。
不会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这个男孩儿,开始时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是的,她真的不了解他,甚至除了他的名字之外,对他一无所知。但这并不防碍他是个自由的,运动着的,充满了朝气和希望的男孩儿。他是她的一个梦,一个城市里出生长大,不必刻意去攀爬,只需要充满阳光和信心的努力就会成功的人生。她多么的羡慕,又多么的嫉妒,可又是多么的喜欢,如果她自己也可以是这样的!
像她现在这样的成功让人感觉不到喜悦,像她这样的人生,会让汽车、房子、化妆品还有掌声都失去味道,她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现在这些并不是她所要的!
她突然捧住了胸前这个男孩儿的脸,让他的头在她的胸前一次次的磨擦,用她最敏感最丰满的部分来感知着这个年青的生命充满棱角的特点……不知在什么时候,是在她久久的不留一点空隙的亲吻他的时候?还是在她无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缠住了他,用整个身心来感受他的时候?这个男孩儿醒了过来,他像是逐渐地恢复了知觉和能力。
天上的太阳越来越炽热了,大风却似乎悄悄地走远,广阔的天顶阳台空寂无人,太阳让所有人都躲在阴影里。他们在大楼的边缘,离地面几十米,像悬崖一样的地方,忘记了自己,只知道对方是自己此刻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