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呯篷乱响,胡念仁打翻了东西,桌椅甚至床都被他强力地移动,很多小的物件被他抛砸得到处乱飞。曾羽诗在床底下听着,完全不能相信这些都是一个年近古稀,瘦弱多病的老人干的。突然一次前所未有的震荡传来,是一把椅子被他扔到了对面墙边的壁橱上,里面轻微地传出了一声惊叫。胡念仁猛地跳了过去,一把拉开了壁橱,“找到你了!”他欢叫。床下的曾羽诗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发现胡雨轩了,可那是他的亲孙女,和他朝夕相处,他再失常,也不会把小孩子怎么样吧?!
房间里突然间寂静无声,曾羽诗毛骨悚然,她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而她什么也无法阻止!可是好一会儿后,房间里仍然寂静。胡念仁在干什么?只是在看着躲在壁橱里的胡雨轩吗?他们为什么连句话都没有说?只听见壁橱的门又被轻轻地关上了。
曾羽诗刚刚松了口气,却听见胡念仁的脚步声直奔她而来,是怎么了?是胡雨轩恩将仇报,示意她就躲在床下吗?她立即紧张,但紧接着就听见了床上面金长宇的惨叫声。
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胡念仁找不到她,却在伤害金长宇泄愤。王洪血肉模糊的样子立即闪现在她面前,让她不寒而栗。这时,她知道自己错了,她不应该逃上楼来的。如果她一直向外面逃,胡念仁就会被她引走,金长宇就是安全的……而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似乎这样,金长宇的声音被隔断了,他也就没事了。
就在这时,“呯、呯,”突然响起了几下敲门声。曾羽诗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她不敢致信地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发觉房间里再次寂静,剧烈振动的床也平静了下来。
“是你?”好一会儿,她听见胡念仁低沉地说,他的声音里也充满了诧异和震惊。
“是我,”有人在房门口说了话,是葛存华!曾羽诗差点哭出声来,他怎么会突然来了?她得救了吗?只听葛存华在说,“可我真不能确定,你,还是你吗?”
“你什么意思?”胡念仁的声音立即变得极其警觉。
“也没有什么,我只是想不通。”葛存华的声音近了些,像是他从门边往里面在走,在和胡念仁接近。他慢悠悠地问,“比如说,要怎么样才能去偷东西?”
“偷东西?”胡念仁惊奇,他不知道葛存华在指什么,但随即他的声音里就恢复了胡老先生才有的愤怒不耐和威严。“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他喝问。不仅是他,就连床底下的曾羽诗也摸不着头脑,葛存华在说什么?谁偷东西?偷什么东西?
可是葛存华却不为所动,继续缓慢但清晰地说着他自己的话。
“有些人偷别人的金钱,有些人偷别人的感情,这都很常见,也很好处罚。可有些人偷的东西就特别些,比如说别人的生命。你说,胡老先生,这种人应该怎么处理呢?”
胡念仁没有回答,房间里突然听得到这老人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我更不明白,”葛存华在继续,他的声音又近了些。“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儿子的生命来换取他父亲的重生?还有,我实在搞不懂,得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人在特定的时间,和选定的地点,自己一意孤行,一定要寻死呢?这些,你能告诉我吗?”
胡念仁仍然在沉默。可床下的曾羽诗却变了脸色,她想起了葛存华对她说过的李长治还有另外几个意外死去的男孩儿的事情,还有金长宇。葛存华是在说这些男孩儿的死亡特征吗?可这些,与胡念仁有什么关系?问他怎么会有答案?
“别不说话,”葛存华冷笑了,“只有初级的罪犯才会以为他什么都不说,就什么事都没有。你年岁不小了,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不会这么幼稚吧?”
胡念仁也发出了一声冷笑,但仍然什么也没说。
“跟我说说,这些了不起的事你都是怎么做到的?比如你的夫人易晓婷,还有陈冰洁,你是怎么杀死她们的?!”葛存华突然大吼了一声,让床底下的曾羽诗都颤抖了一下。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不懂你的话。”胡念仁终于开了口。
葛存华卑夷地冷笑了,开口了?像胡念仁这种人,由于金钱和权势,已经习惯于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强迫别人,有人对他好好问话就等于是对牛弹琴,必须得呼喝他,必须得让他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不过也只是个人而已。只有这样,才能继续下去。
“你干得很漂亮,有谁会怀疑一个行动不便,成天离不开轮椅的老人是个杀人犯呢?多奇迹,看看你自己,你怎么又能站起来了?再看看这周围,你干的好事……”葛存华冷嘲热讽,“你返老还童了吗?”
这时曾羽诗再也压抑不住好奇心,她平躺在地面上,偷偷掩起床单的一角,她的角度正好看见了胡念仁和他抽搐的嘴角。那样子,就像被一条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一记。
“老实说,直到现在,我亲眼看到了你这副样子,才能明白你的夫人易晓婷女士是怎么死的。她为什么会秘密地安装了监视镜头,在她死亡的那天晚上,又自己一个人暗中把把它们都毁掉。”葛存华说,“你的家里前段时间接二连三地出了事,具体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完全可以肯定是些乌七八糟难以启齿。你夫人想私下里解决,所以才通过陈冰洁,找到我来安装监视镜头。而那天,陈冰洁也明确地要求我,不要暴露身份。后来这些镜头一定起了作用,让你夫人知道了那些事都是你干的。对吗?所以她才在那天夜里把镜头又漆黑了,因为她要有所行动,可又不想留下让任何人知道的证据。她不想家丑外扬!你想说什么?是想说我是怎么知道你夫人在死亡当晚有所行动是吗?那很简单,因为你的儿媳谢长芳。”
谢长芳?床下的曾羽诗不明所以,这与已经疯掉的谢长芳有什么关系?
只听葛存华又说,“那天傍晚,你夫人把谢长芳突然接了回来,她想干什么?而谢长芳在精神病院里说出了一件事,她曾经被你夫人带进你的房间里,而你们在争吵。对不对?否认?你想否认?”
胡念仁脸色铁青,他全身在微微发抖,他仇视地盯着葛存华。被一个瘦骨嶙峋,神色狰狞的老人这样盯着是件非常恐怖的事,可是葛存华的感觉却非常好,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本来我也以为那是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可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当时在争吵中你被揭了老底,你恼羞成怒了,也许你也早就对你的老夫人厌倦了,对吗?所以你下了毒手,把她掐死了……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和你谈这些事?一点都没有想到她的一片苦心?”葛存华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他左右端详了胡念仁一阵,才问,“你还算是个人吗?”
胡念仁咬紧了牙关,像是在竭力地抵抗着什么。也许是葛存华的言语,或许是他自己的良心?不得而知,但是他突然又笑了一下,竟然像是很享受很私密。床下的曾羽诗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真想提醒葛存华,离胡念仁远一点,为什么要站得那么近?
葛存华却无视对方的反应,他愤恨地说:“还有陈冰洁,你这个老疯子。她是个任性的女孩儿,可也是个难得的好女孩儿,你竟然也杀了她……我现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直接找到了你家,她是怎么一下子就和你夫人拉近了关系,还能住进你家里来的。现在她们俩人都死了,这个秘密也就没人能回答了。可惜,她一直在追查着你,而你,却早就掌握了她的一举一动。说说看,”葛存华问,“是不是开始时你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才由得她去胡闹。而后来,却渐渐发觉她知道的太多了,才在李长治的墓碑那儿下的毒手?你对她的观察很细啊,连她的心愿都知道。了解她一定会在李长治的墓碑前揭露你的罪行……对吗?我只是想不出来,你是怎么一个人从家里溜出去,杀了人又不为人知地返回的?还是另有别的人为你作恶?”
“这些你都是从哪儿知道的?”胡念仁突然问。
“怎么?你承认了?”这倒出乎葛存华意料之外,似乎太容易轻快了些。
胡念仁苦笑,像是有些难言的委曲一样。“你说了这么多,不是早已经给我定罪了吗?我只是想知道,这些事都是谁告诉你的?简直安排得天衣无缝。”
葛存华冷笑,“你是说,有人在载脏你?很遗憾,让你失望了。证据确凿,你不要以为把陈冰洁收集的证据毁掉了,就死无对证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已经在陈冰洁的家里找到了可以给你定罪的东西……”
“那为什么还不逮捕我?”胡念仁冷冷地打断他,“为什么只是你一个人来?其他的警察呢?”
“你别得意,”葛存华不知为什么停顿了一下,“我来得早,看来是老天都容不下你。我本来是要在明天上班后,才报告领导,正式来拘捕你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就想马上来这儿看看。哼,结果我看到了灯光,还有……”他向仍然还在窗外悬吊着的孙杰瞥了一眼,“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解释?”
胡念仁也向窗外看去,他边看边摇头,“这谁都看得出来,这不可能是我干的,我做不到……”的确,无论是谁,都不能相信他这样一个糟透了的老头子,能把一个活生生的小伙子吊死,而且还是在楼顶上动手。
“你别想骗我……”葛存华不为所动。他的目光还没有收回来,像是还要再说什么,但是突然间胡念仁猛地挥手,那是绝对超越了他年龄极限的速度,一个不大的硬东西从他手中飞出,准确地砸中了葛存华的头,葛存华马上倒了下去。
猛烈突然的动作让葛存华昏倒,也让胡念仁喘息。他摇晃着,哈哈笑了起来,极其得意。在笑声里他刚刚扔出去的东西在地面上静止了,那是一块硬质塑料镇纸,平时就放在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抓在了手里。只听他喃喃地说,“……你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在陈冰洁的家里找到证据?然后就直接到我家来了……好,好极了,没有其他人知道……”他的喘息渐渐平缓了,他四处看了看,拿起了更加沉重的老式台灯,向葛存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