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那老汉顺着洛吟的视线看向乐儿之时,本是正常的瞳也倏然扩大成了黑洞,惊恐的用弯曲的食指颤抖的指着乐儿道,“鬼……她是鬼……是鬼啊!!”
洛吟微怔,先是舒了口气,便再度看向乐儿,只见她双手环胸,似是对老汉对她的这等称呼甚是不满,却又毫无反驳,只能自己扬唇淡笑。
她轻步走向老汉,纤细冰冷的指尖握住老汉颤抖高扬的指,指上坚硬的厚茧似是年轮般记录着老汉的过往。
“您说对了,我正是鬼。”乐儿毫不遮掩的说法让老汉有些蓦然,看的出他万万没有料到此女竟然生生应了下来,而且还如此之从容。
他好似过电一般迅速将手抽回,紧紧包于另一只手心中,身子连连后退,直到退至一半埋在地中的坚石后,使得身子一阵不稳,跌跌撞撞的坐到地上,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身子也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鬼……鬼……”老汉口中依旧念叨,声音愈发的苍白,像极了看到致命厉鬼后的样子,让洛吟有些失笑,似是教育一个不懂事的娃儿般的抓住乐儿的腕子,对她摇头说道,“你吓着他了。”
“其实我想吓你。”乐儿有些不悦的撇了下嘴,而后便识相的向后退了几步,当然也不忘把纤细小手从洛吟手中抽回,毫不犹豫的背在身后,高傲的回望洛吟。
“太傅,万不可行礼,再有……她身份特别,但绝不会害人,太傅大人莫怕。”洛吟上前扶起摔倒老汉,修长指尖轻柔捏住他的双臂,在感到一阵瘦骨嶙峋之后,便蹙起了眉头,心中多有不悦。
仔细打量眼前老汉,年过半百的脸上早已看不出清晰的相貌,干瘦的粗皮如同不了一样挂在身上,似是一阵风便会将其吹动,两腮下凹,面色暗淡,定是多日未食一顿好饭所致,而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早已不见当年在朝堂之上的英姿勃发器宇轩昂之相。
他叹息,不禁回忆起自己年幼时,母后亲自将这苏氏太傅介绍给自己时的情景。
记得那一年,正当春日,暖阳之下萦绕着肆意飘散的雪白花瓣,撩起了些幽淡的香气。
头戴金色顶冠,身着暗红镶金短袍且年仅五岁的小皇子正在院中与同胞兄弟玩耍嬉戏,却被母后单独叫去后园,在一番他还不曾太过理解的繁文说辞之后,便将小皇子的手放到了那被引荐的布衣太傅的手里。
那时的太傅,俊逸不凡,虽然年岁已经三十有六,却依旧散发着让人惊艳的才学之气,只是那时,小皇子不知自己将会是这锦国的帝王,而那太傅亦不知自己竟会被敌对党羽扣上了谋害皇太后之罪……
是了,眼前的年迈老人便是因着洛吟的母后而被扣上的罪名,但是只有洛吟清楚,这只是那些整日在宅中结党营私,运筹帷幄的大臣们除掉异己的一种手段罢了,可是天子年幼,又如何得以保护自己所信赖之太傅,故而只得力争保下了苏氏太傅的性命,但是其家人却早已身首异处,而太傅,也被迫流落普国……
“罪臣早已不是当朝太傅,陛下也已长大成人,成为君临天下之明君,罪臣可以告慰先帝了以及皇太后了……”
“太傅……”洛吟垂眸,眼中露出了平时少见的深色,握住老汉的手不禁略微收缩的几分,似是在忍耐着心中的那份痛苦与愧疚,而乐儿却看出了端倪,却也只是将头撇过。
在郢国的一年,她一次又一次的看到淳于浚亲手斩杀自己最信赖的大臣,哪怕下朝后会将自己独自关在殿中悲痛欲绝,又哪怕会恨不能撕碎周围所有的一切甚至几夜不能合眼,但是作为帝王,为了权衡局势,必须要牺牲一些人,或是忠良之将,或是最亲之人。
故而此时洛吟心中的那份肝肠寸断之痛,她是可以体会的。
而那老汉,在听到洛吟的一声太傅后,竟开始老泪纵横,泪水再也止不住,心中的冤屈更是让他哽咽抽搐,而后重重的跪在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陛下……”
“好了,太傅,咱们进宅在说。”洛吟再度将太傅扶起,回眸看向乐儿,乐儿点点头,却又为难的看了眼刚被洛吟勉强放于竹椅上的云霏,意在告诉他万不可忘了云霏。
似是在表演着哑剧,洛吟略微耸肩,而后便先将老汉扶回房中,待老汉坐稳后,才又从宅中出来,准备将云霏一同抱进。
可是步子刚踏出一步,他的墨色衣袖便被乐儿抓了一下,洛吟顿足,回眸望去,看到了一脸不解的乐儿。
“怎么了?”
“没……只是,你不觉得这个岛上的人很怪吗?”乐儿双手环住两臂,上下不停搓动似是取暖,身上一阵阵散发的寒气就如同万针所扎一样让她发毛,秀眉的眼眸也忍不住的左右看去,总觉的好像有几十双眼睛同时注视着她一般。
“别怕,这里是锦国的附属小国,这岛国的人全是从锦国流放出来的犯人,在这里终日干活,为锦国运送食物,很久没有见过想你我这种穿着鲜亮的人,自是会多看几眼。”洛吟淡声解释,只是就连他也半眯起眼眸,只因这里的寒气甚是逼人,让他的身子也有些不适。
“这样啊……那你的太傅是如何知道我……咳咳……我是鬼啊。”
“你也算鬼?”洛吟似笑非笑的回眸看向乐儿,眸子上下缓动,似是在打量,而后终是笑出了声道,“你充其量也就是还魂了。”
“你——!”
“莫气。”洛吟用腾出来的修长细指点在乐儿饱满柔润的唇上,轻舒口气说,“这里的人都是活在死人堆里的,这个岛便也就是生与死的界限一般,故而对鬼魂异常敏感,或许是你身上的气息让他有所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