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晌午已过,梓吟与晏歌两兄妹在听水榭的湖心亭亦是坐了一早上。桌上的精美糕点果子愣是谁也没动,可那当事人竟到此时仍未起身,两兄妹亦是不敢冒冒然进去叫人,顾妃岑什么都好说,唯独这起床气大的连顾老爹与小娘亲都招架不住。
今儿他俩还未出各自的房门便不约而同地听闻了,晏歌惊得直打烂了洗脸的盆子,梓吟愣是没敢让水琴梳妆就冲了出去,在父母亲的寝居前与迎面而来的晏歌正碰了个着。
梓吟在亭中不住地来回走着,面上没了往日的娇艳笑颜,晏歌颜色不善,右手指尖时急时缓地敲击着桌沿。
“二妹,你能不能别在我跟前这么走着。”晏歌语气隐忍。
梓吟瞬间停住,“哥,你现在还坐得住?这事怎么看都奇着呢!”
“我现在也烦着呢!”晏歌按了按太阳穴,瞧着梓吟道,“你赶紧坐下,都半个时辰了也不嫌累的。”
梓吟甩了甩手中的粉色秀帕不情不愿地在晏歌边上坐下,“这外头都不知传成怎样了……你说小妹她还要睡到何时?”
晏歌闻言往左岸的屋舍瞧了瞧,“这阑舒正盯着呢,醒了自会来唤咱们。”也不知自家小妹怎回事,似是永远也睡不够,莫不是晚上都做贼去了……晏歌不自觉心窒,现今这婚事……
“早知这样,今儿我就该起的比小妹再要晚些,也不用像现在这般闹心。”梓吟实在不知当小妹知晓后会如何?早上,爹爹同娘亲可是亲口承认了,这最不对盘的二人,如今却是这样……此事又来得这般蹊跷,莫不是与那唐少主有关联……
两人各自考量着,不经然阑舒已到了跟前,“大少爷、二小姐,小姐正梳洗着,一会儿就来。”
“知道了。”梓吟叹气,终于醒了。
“那事,你可有同三小姐提起过?”晏歌亦是感慨,只是……
阑舒眼眸一闪,“奴婢未曾多过嘴。”
这听水榭暗下侍卫不下十来人,但这明面上却只得阑舒、水清同那水深的媳妇宝娘。府里凡是水字开头的均是家生子,可三人中也只得阑舒是在跟前的,而其他丫鬟婆子自是不敢随便进这来。本来应是水清近身侍候的,但当年才三岁的妃岑愣是让牙婆子另寻了女孩过来自个儿亲自挑了,便是这阑舒,因此,若阑舒不说,妃岑确实不会听闻。故而,晏歌才这般问了她。
屋舍里,妃岑用了清水扑脸,盐水净了口后就梳理起了那及臀的三千青丝,若不是在这时代,她必是一剪子给剪了,也不用一直暗暗地修理这一头长发,现今这个长度已是她的极限了。
妃岑只理通顺了即用浅色缎带绑了,终了随手取了件外衣罩上便出去了,也不知那兄姐为了何事等了她近两个时辰。
妃岑一路施然向水榭中的湖心亭走去,没一会子便望见了梓吟晏歌与阑舒说着话,瞬然加紧了步伐,这样子还是要有的。
梓吟几人自是也见到了,晏歌率先开口道:“何必走那么急?”
妃岑暗暗一笑,梓吟倒显得有些恼了,“哥,你也忒偏心了!我们都等了一上午了,也不见你说些什么。”
晏歌不理,全当未听见,“小妹,你先坐下吃点东西吧。”这早膳没用,午膳未到的,也不知她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梓吟狠狠瞪了晏歌,起身拉了妃岑坐到身边,“先拿块糕点垫一下吧。”顺手将桌上的盘子移到了妃岑跟前,这纤细的身子怎经得住打击……
妃岑倒是奇了,这么多年,这两人何时不嗔她嗜睡这一茬了?今儿是吃错药了?眸光在两边不住游移,实在不寻常。
“阑舒。”妃岑捻了块绿豆糕轻咬了一口,宝娘的手艺愈发不错了,清甜不腻味,“你先去把我屋里收拾了,再让宝娘弄碗皮蛋瘦肉粥,记得多汤少盐,回房再用。”
阑舒答应行礼,随即往岸上去了。
“何事?”妃岑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大哥二姐这般为难。”
晏歌看了眼梓吟,又瞧了瞧妃岑,话到了嘴边愣是说不出口,最后又是看向了梓吟。
梓吟面向妃岑,颇为为难的告诉道:“这事儿该从我早上睁开眼说起。当时我还迷迷糊糊的。水琴那丫头你也知道,最喜听那些新闻轶事,道听途说的,回头又来讲给我听。所以当时水琴讲起时……”
“二姐,能直接说重点吗?”妃岑委实耐不住了。
晏歌亦是不住假咳,“咳咳,二妹,你把话扯远了……”
“府里上下都知晓了小妹你从小既是与逐先生订了亲的。”死便死吧。
晏歌倒是没想他话都未说完,梓吟便痛快全说了,还如此精简。
妃岑更是呆住了,幸好她刚没再继续吃着糕点,不然非得噎死,“……我和那伪君子?”
“是真的订了亲。”晏歌顺了顺气,“我们已问父母亲证实过了。”心中越发难受。
梓吟有些担忧的拉过妃岑的手,“据说是双方长辈们定下的,至于婚期倒是悬着的,最早也得两年以后。”
妃岑收敛了所有心绪,坦然笑道:“不打紧,至少亦要大哥娶了嫂子,二姐出了阁才顺到小妹。”这事太是突然,亦不符常理,况且是同他,她定会找两老问个明白。
“唉?小妹,你听清楚了?”梓吟奇道,“是和先生呢?你最不喜的逐先生!”
瞧那晏歌同样一副不理解的样子盯着她,妃岑不觉好笑,“不就是那逐先生吗?总比那些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要好。”
晏歌闻言着实心闷,暂不论他何时娶妻,却更为在意她的的态度。至今他才知小妹原来竟不是不喜这逐先生的,可先不说那是他们的师傅、父亲名义上的义弟,两人更是差了一十一岁,难不成她都不在乎么?蓦然发现,他的心何时竟是这般了,他又该如何……
梓吟愣愣点头,想来古今女子多是新婚之夜掀了盖头才知对方模样,如今像小妹这般反倒是幸运,虽说两人争锋相对,但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心下也没了那份执意,更是将那些身份、年龄问题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不过,她自己又将如何……
妃岑未曾想她的一句话竟让两人又添了各自的烦恼,梓吟的心思她是明白的,可这顾晏歌她倒是云里雾里的,不甚明了。
“若没记错,今儿还备下了晚宴,午膳我就在水榭里用了。”妃岑捻了那块未吃完的绿豆糕,起身,“宝娘那该都整好了,我就先进屋了。”话末,竟是移步走了,也不管那二人是否听进了她的话。
妃岑在门前立住,小厅里阑舒、水清正布着菜,虽然她只要了碗粥,但阑舒又让宝娘备了清水烫笋尖、醋拌小黄瓜、糖醋莲花白等几个小菜,她的胃口瞬间让那饭香味给挑了起来,“还真是饿了。”
阑舒、水清闻声放下了手中的活儿,齐齐望向了门口,只见自家小姐通身悠然地走了过来,虽未装扮,却那般引人注目,竟是忘记了行礼。妃岑倒也不甚在意这些虚礼,只道:“水清,你先下去吧,阑舒,你也放下了,我自己来就好。”
“是,小姐。”水清终是反应过来,忙应声退下了。
阑舒亦道了声是,顺从地立到了一旁。
妃岑边悠悠吃着边想着刚才两个丫头的神色,还真是都知道了?
“阑舒,你是何时知晓的?”
“呃……”阑舒听着这没头没脑的问话,愣了一会,随即道,“回小姐,今儿一早碰到水清即知道了。”
“噢。”
“水清是宝娘告知的,而宝娘是从她家那口子那听来的,至于她家那口子听谁人讲的,阑舒没问。”
“嗯。”这还真是传遍了,都传进了她的水榭了,这般看来,她该是尽早去找那二人弄个明白的好。
“今儿晚宴前我要看到我爹爹、娘亲以及逐鸢的全部资料。”妃岑顿了顿,继而道,“顺带把那唐卿的也拿来。唤水清过来吧。”妃岑低首继续吃着饭菜,眼底深处隐下那抹狠绝,终了到底是动用了那份力量。
“是,小姐,我这就去安排。”阑舒脚下运劲,极快地出了门去,细看,那身影竟是带了功夫的。
离着晚间开席约莫还有个把时辰,妃岑终是把那几十页的手稿看了个通透,未想到这丞相府藏了这般多的秘密。至于这些消息自是不会有假,珑城办事她素来是放心的,何况还是阑叙亲自传来的消息。妃岑搁下手中的手稿,面色微愠,直至今儿她才知晓以往确实是她太为懈怠了。
不过,此事儿说来还巧了。那阑叙同阑舒是同胞的兄妹,亦是珑城的主事人,三日前因城中事务去了边陲之地,在那一个名为垂镶洲的小城上听闻了件闲事。
垂镶洲有位欧姓的老先生,于十多年前拖家带口的来到了此地。这欧老头也有些积蓄,在城中买了个小院,又带上妻子儿女经营起了一家小客栈,本来一家四口日子过得有滋有润的,哪知天不遂人愿。他那而立之年才得的儿子,自小便宠得没了天,当年也只得七八岁,倒也只是顽劣了些,越大越发不能管教,大约两年前竟染上了赌瘾,不到一年就把家里败了精光,连客栈居所都给赔了,欧老头半生辛劳都打了水漂,平日幸得他那女婿接济着。半年前,那儿子竟丧尽天良把他姐姐给抵了赌债,欧老头无颜再扰女婿,因着年岁大了,身子也不壮实,老夫妻俩只得些闲散活儿做着,尚可过日。谁知那儿子仍旧恶性不改,时至今日,欠了赌庄好几千银子,没钱便要他命,欧家小子竟恶从胆边生,抢来刀子刺死了赌庄管事,让那衙子给拘了,欧老头到底是心疼儿子的,上衙前闹了好几回,最后还给打了回来。本也没什么可说的,这鱼龙混杂的边境小城如此之事还能少见了去?只是听几位衙差讲起,那欧老头竟是喊着当朝丞相的名,叫着自己本是那丞相府的管家云云,没几日就给传遍了。
阑叙那日正在珑城名下的酒楼大厅用饭,只闻得丞相府三字便留了心,使人打听了才知那欧老头未曾妄言。今儿刚用了午膳便接到了阑舒用鹫鹰传来的信件,当下就找来了那欧老头细细问话,又从老庄子里调出了资料整理了才传去了丞相府。
然这老管家出现的也过于巧了,莫不是天意,便定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着。妃岑自认不是善人,从不曾信过天意,只不过这幕后之人却不是那么好查的……
“阑舒。”妃岑瞬间恢复了平日的神色。
阑舒闻声急步入内,“小姐。”
“把这些处理了。”妃岑眼角瞥了眼桌上的那沓手稿。
阑舒接到示意,将其卷起放入袖中,“阑舒知道。”
“嗯。爹爹现下在何处?”妃岑淡淡问道。
“丞相于两刻钟前从夫人那离开去了正书房,未曾出来。”
“哦,那咱们现就上正书房去。”妃岑头一回现出了那骨子里的狠历,倒把跟在一旁的阑舒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