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珂却不理曹太后这茬,眯缝着眼睛看着永宁公主,依稀便是当年的俏皮模样,忍不住心摇身动,竟然探身起来做搂抱状,嘴里还说:“什么石郎,天下是朕的,宁宁也是朕的。就便留下来服侍我吧。”此话一出,举座皆惊,那永宁公主性情刚烈,就算李从珂是皇上,又怎么能容她当着母亲的面如此胡说,抬手便把一杯热汤泼在李从珂脸上。李从珂被烫的一个激灵,酒意稍微退去一点,知道自己说了禽兽不如的话,便讪讪的坐下,没话找话的问道:“石郎最近在做什么呢?”公主刚才也是情急,现在反而有点害怕,见李从珂似乎也不怎么计较,方才稳下心来回答道:“石敬瑭自从上次来京之后,病一直没有全好,连河东的政务都交给手下打理,自己没有精神来亲为。每天只是卧床静养,让人侍奉罢了。”从珂说:“我记得他素来身体强壮,怎么会突然就衰弱到这样子,公主你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借故推托了,还是在宫中多停留几天,至于石敬瑭,自然有人侍侯,你就不用操心了。”公主说:“正是因为他需要有人侍侯,所以我才想早日回去。而且已经给皇上你祝寿完毕,再加上…”公主的话还没有说完,李从珂这时的酒意却又涌上了脑子,把所有理智都不知道赶到哪去了,竟然大咧咧的说了一句:“刚刚到了洛阳,就立刻想回晋阳去,这么着急,是不是想回去陪着石敬瑭造反啊?”
皇上说了这话,其他人怎么反驳,公主虽然着急,却也不敢再替石敬瑭辩解,唯恐再行引发其他事端,局面一时就有些尴尬。幸好座上有一名陪客,却是从珂正室刘皇后,平素就本性强悍,李从珂也非常忌惮,这时便怒喝道:“你是一国之君,可是酒醉之后丑态百出,开始是行为不端,现在又随口诬陷重臣,这事情让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你?”李从珂话说出口以后,也知道错的一塌糊涂,但是已经无法收回,加上刘皇后怎么一谴责,当时便顺势醉到在地,含糊不清的说:“公主既然想走,那便让人打开宫门,回会馆休息去吧。朕等第二天酒醒了,再找公主叙谈兄妹情谊。”公主也不答话,默默施了一礼,向母亲告别后便出宫而去。
陈晖和刘知远在宫门口等得是五内俱焚,多少次想拔刀出来硬行闯宫,可是自己也知道那样子无异于自寻死路。只得象驴一般在宫门口来回绕圈子。突然,就听得宫门吱呀一声,一道光柱从门缝里倾泻到外面的地上,随后几个宫娥陪伴着公主从宫门里面走了出来。陈晖和刘知远对视一眼,心里面又惊又喜。当即抢步上前,将公主护送进车里面,随后隔着车帘向公主禀报说:“公主,河东发生急事,主公让人送来信,要我们速速赶回。”
“刘知远,你也不必找借口,我在宫内已经得罪了皇帝,从此后恐怕恩断义绝,也没有必要再留在洛阳,我们这便尽快赶回河东吧。只是我走得太急,忘了朝母后要一道出城的圣旨,现在城门已经关闭,只怕是明日才能成行了。”
“这个不必夫人担心,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只是要委屈夫人了。”刘知远的语声中饱含歉意。他知道,只要夫人这次随着他们用假圣旨走出洛阳城,以后要想以公主的身份在回来那是绝无可能,但是,倒是有可能以皇后的身份回来。公主也无心再答话,下令车马速行。一行人马很快就来到了西门,刘知远记得看守西门的将官自己还有些交道,便让陈晖守在公主的马车旁,自己来到城门下的兵营门口,让士兵们传个话。过不多时,那相识的军官就跑了过来,刘知远抱着他打了几个哈哈,然后告诉他说,皇上有急事派自己护送车内女眷出城,要他打开城门放行。说罢,便将那封张韬假冒的圣旨,递给这军官看。那军官虽然说半信半疑,但是圣旨一拿到手里面,心中就信了七八分。因为他看守城门已经多年,这双手不知道接过多少圣旨,所以,基本上只有一摸就知道是不是真圣旨,他打开圣旨扫了两眼,虽然一大堆废话,但是基本意思就是:谁拿着这道圣旨,你们什么都不需多问,立刻放他们出城。他素来也知道刘知远是石敬瑭的心腹,那石敬瑭可是皇帝的妹夫,又有圣旨在手,那自己还有什么要多问的,当即令人把偏门打开,放刘知远这一行人出去。刘知远站在他的身边,陪他扯着闲谈,直到最后一个人出了城门,刘知远方才展颜微笑着对这军官说,以后有事情到河东公干,一定要找兄弟啊,陪你好好喝几顿。今天事急,就不逗留了。说罢和军官握手告别。军官惊讶的说,刘哥你不是有病在身吧,这春寒料峭的天气,怎么你双手都是汗。刘知远笑了一下说没事,临出门之前,喝了一碗热身汤而已。说罢也打马飞去。原来刚刚他担心事情有变,所以虽然和守门军官聊天,但双手却一直握着刀柄,只待对方稍有异动,他便一刀搠入他的心脏,然后以手支撑他身体伪装继续谈天。这军官直到刘知远已经完全走远,自己才回到营中继续倒头大睡,完全不明了,刚刚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公主出宫时,李从珂已经大醉,卧在偏室休息,过了大半个时辰,他口干舌躁的醒来,吩咐左右递上水来,喝了两口以后稍稍清醒,看身边只有刘皇后一人服侍,便问她其他人都到哪去了。刘皇后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已经李从珂说得话都告诉了他。从珂仔细回想,依稀是有这么一件事情,自己也确实说了这些话,吓得冷汗直冒,酒醒了一大半。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便问公主现在人在哪里。刘皇后说早已经出宫去了,李从珂后悔不迭,当即叫过人来,要他们立即赶到公主所在的会馆,无论如何要将公主留在会馆内,不得让他们出城。他自己则在宫内焦急的等待着,结果过了一会下属来报,说公主从宫里出来后,并没有回会馆,可能已经直接出城走了。李从珂大惊,招人叫过控鹤军使来,要他立即召集兵马,查清公主由哪个门出城,随后沿着方向追赶,务必要将公主带回城来,若是公主不从,便可就地格杀。李从珂此时已经完全动了杀机,他深深知道,自己醉后失言,已经袒露了心中所想,公主回去后若是向石敬瑭转述一声,必然会把石敬瑭逼上绝路。因此,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公主回河东去,哪怕为此杀了公主,他也在所不惜。
陈晖和刘知远出了西门,催着队伍便朝前直行,尽管夜色凝重,但是却不敢稍有懈怠,他们两个都清楚,李从珂随时会派兵赶来,而这里离河东还有几天的路程,只有加紧赶路,才能确保无虞。可是车驾的速度终究有限,果然走不多时,就听得后面的道路上,已经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陈晖纵马上了路边的一个高坡,向后观看,见后面火光如龙蜿蜒而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军马。陈晖叫一声苦,心想按这情况来看,过不了多时就会追上来了。他拨转马头,来到刘知远身边,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了他。刘知远听了以后也束手无策。公主在马车中听得分明,撩开帘子说:“刘将军,可还有战马可骑?我这便从车上下来,陪你们骑马前行。”
“公主,你是万金之躯,这却如何使得?”刘知远有点为难。
“刘将军,你不必多虑,我出生在将门,虽然是女流之辈,可是从小就收父亲的熏陶,骑射之术略通一二。”刘知远无奈,便从队伍中牵过一匹马来,公主将身上的长裙提起来,缠在腰间,然后不要人搀扶,飞身上马,果然是将门巾帼。刘知远和陈晖叫一声好,从人们也都精神一振,撇去了车驾队伍继续前行,果然速度快了不少,但是后面的追兵却也没有拉下,而且越追越近。刘知远的心中暗暗着急,欲待分一批人马留在后面掩护,可惜兵力太少,根本没有人马可分。这时已经依稀到了洛阳边境上,天色微明,刘知远的眼光锐利,突然发现在晨曦的薄雾中,有一队军马在前方伫立。刘知远暗暗叫一声苦,心想这一次前有拦截,后有追兵,看来是走不脱了。队伍继续前行,离前方的人马也越来越近,刘知远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悄悄在手中抓了一把飞刀,心想离对方再近一点时,便射出飞刀取了对方将领的性命,看看能否震慑全场,安然脱身。就在这时,身边的陈晖却欢喜的叫道:“大哥,前方那可不是张韬么?”刘知远闻听此言一愣,抬头观看,这时离前面的人马已经非常近,果然看领头的那人面白如玉,剑眉星目,可不正是自己的好兄弟张韬么?喜不自胜之下,当即便叫出声来。
原来张韬自他们两个走了之后,便向桑维翰和石敬瑭禀明了形势,要求自己带队接应,陈晖和刘知远前脚走,张韬后脚便已经跟上,这条路乃是张韬心中所言,知道陈晖他们两个必然遵循,自己则带人在此守候。今日便和两人相见。三人不待多说,张韬见过公主,便扶她下马,将她送入早已经准备好的车辆中,三个人随着这辆车继续前行。另外也早已经安排好了四辆相同的车辆,分别朝其他四个方向前进,追兵到此,必然无所适从,就算是兵分五路,那可是犯了兵家大忌,而且对方见自己早有准备,必然不敢继续追赶。肯定磨蹭一会就回去复命,说追不上公主。这边他们快马加鞭,一路上只简单的休息,没用几天功夫,便赶回了河东境内。石敬瑭早已经派了人在迎接,至此方才安全,随着大军回到了晋阳。
公主回了晋阳,自然把李从珂酒后说的话告诉了石敬瑭,石敬瑭本来已经是惊弓之鸟,又听得公主转述李从珂亲口如此说,自然心中更加害怕。他有两个儿子现在还在洛阳当差,原本和公主在洛阳也有房屋财产,为了以防万一,便派人送信给两个儿子,要他们把洛阳得房屋卖掉,连同其他的积蓄,这便千里迢迢运回晋阳来。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啊,若是被李从珂问起,总得有个说法。可好这不是朝廷下令让借幽州粮草么,于是托言说军需不足,石敬瑭只得以自己家产来抵数,真是好人也做了,便宜也占了。可惜老百姓不听这一套,一时间街面上纷纷传言,说河东石敬瑭已经准备反了,而且一天多似一天。
洛阳城就那么大,街面上的传言非常快,很快宫里也就有了,李从珂自然也听说了。虽然他不相信石敬瑭敢于先下手。但是也总需要有些准备。于是有一天晚上,李从珂便召集了几个近臣来开会,商量一下看如何对付石敬瑭。你想李从珂如此残暴,又缺少治国之术,手下的群臣有几个能干的啊。自然都是些尸位素餐混日子的主儿,李从珂却想依靠他们来给自己出主意,问他们说:“石敬瑭和我是至亲,按说不应该怀疑他,可是进来朝野之上纷纷传说,也由不得我不防。所以请问大家,如果有一天我和石敬瑭真的翻脸了,那该怎么来对付呢?”这些大臣一听是这么挠头的问题,自然都是语焉不详。以宰相冯道为代表,都是朝堂上的不倒翁,怎么可能指望他们给你出主意。现在支持你李从珂,过了两天要是石敬瑭真的做了皇帝,那我岂不是做不成官了。人人心里都这么想,因此支吾了几句就都告退了。这事情本来还可以拖一段时间,偏偏有两个新提拔上来的臣子,心肠还是不够硬,拜别李从珂之后,两个人相互嘀咕说,你看我们履受皇上的恩情,现在皇上碰到事情向我们问计,我们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呢?咱们商量商量吧。另外一个说,也别光咱们商量啊,咱两个到皇帝面前说话,也还不够斤两。张相掌管三司,又是前朝老臣,在皇帝面前一言九鼎,咱们这便找他去商量,然后由张相出面去和皇帝说,甭管皇帝采纳还是不采纳,也算咱们尽忠报主了。两个人商定就这么办,立即出去去吏部尚书府求见张延朗。
张延朗在李嗣源做皇帝的时候 ,就已经是三司使,掌管着度支、盐铁、户部等三司,后来李从珂篡位,在三司之外又让他掌管吏部,兼同平章事。在朝廷上是相当有分量的人物。听说自己的两个门生来拜见,便请进府来。两个人把来意叙说清楚,张延朗沉思良久说:“河东虽然富庶,但是兵马粮草究竟有限,刚刚又借给了幽州万担军粮,军力不足以支持他来造反。所以,他如果真要作乱,必须要有外援。他和契丹接壤,肯定会去向契丹求援。这却不足为虑,契丹述律太后,屡次派人前来求好,把契丹王子都亲自送来求亲,只不过因为我们以前抓获的契丹将领,还不肯尽数放还,所以和平协议一直没有签署。现在只要我们把所有的契丹将领都放归本国,再以金银财宝这些东西来利诱契丹,每年再答应给契丹一点利益,契丹肯定非常高兴,边境安定,也不愿生事。到那时候,河东即使真的想造反,孤立无援,也会很快被消灭。”两个门生猛拍老师的马屁,说的张延朗高兴起来,当即拍着胸脯说:“皇上要是采纳这条计谋,不但足以制约河东,还能保护边境安宁,节省军费。国家便可稍微安定一点。反正度支和户部是由我掌管,到时候每年给契丹那么点东西,好比九牛一毛,就着落在老夫身上了。”说完立即拟了一封奏章,第二天亲自上朝,交给李从珂看。李从珂本来慌张失措,突然跑来一根主心骨,肯定颇以为然。当即准了张延朗所请,便让他下去准备国书,准备出使契丹。张延朗唯唯诺诺退下去。
等到张延朗退下去,李从珂却又觉得定计如此仓促有些不妥,于是又招了几个近臣进来商量,把刚才的计策说给他们听。这世界上本来就是出主意的人少,挑毛病的人多,听李从珂讲完计划,当即有人跳出来说:“皇帝,这计策万万行不通。您是堂堂的天子,怎么能够想契丹这些蛮夷屈服呢?岂不是要羞死祖宗了。更何况契丹人本性贪婪,贪得无厌,现在答应放回契丹将领,又肯每年给他们岁币。若是他们得寸进尺,向皇帝要求公主和亲,那可该怎么办呢?当年汉成帝献昭君出塞,后悔莫及,被当时的诗人嘲笑说‘安危托妇人’,这件事情可万万不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李从珂本来就是个没主意的人,听到大家都怎么说,失声道:“幸亏叫大家来,不然几乎误了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