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月光一如既往地把光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房间。
夕颜睡在床上,怔怔看着窗外的月亮。
月光一向温柔如水,此时却冰冷地不近人情。
花了一天的时间去寻找夕萝的痕迹,终是没有。
这就说得通了啊,难怪,难怪每次提到夕萝的时候,妈妈总是黯然神伤的样子,并不是因为夕萝难过,而是因为自己得了臆想症的女儿,难怪,难怪提到夕萝的时候,炎轶离也没有什么反应,那时他想说的就是夕萝根本就不存在吧,难怪,难怪会夜夜噩梦,因为本身就是在臆想着,就在不断暗示着自己夕萝的存在,难怪,难怪家里没有夕萝的任何东西,记忆中所有的东西都不存在,曾经还以为是妈妈收起来了,原来,原来这些都是因为自己已经疯了。
夕萝从床上坐起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冰冷的感觉深入骨髓。
生命,是在用更残忍地方式在向她宣泄着极端的事实。
曾经还天真的以为,崭新的日子已经来了,终于可以迎来明亮的未来了,原来只是跌进另一个黑暗中,更黑的黑暗,没有未来的黑暗。
曾经还天真的以为,也许幸福就快要来了,要牢牢攥在手心的永远不会再放手的幸福,真的,最近常常这样想。在和慕槿一起唱着歌看着电视时,在路上偶遇沈彻的时候,当埋头在沈彻身上痛哭的时候,当在茫茫人海中朝自己伸出温暖的手的时候,当穿过长长的桥在桥的尽头在雪中不期然猛然看见沈彻的时候。
如果,如果沈彻和慕槿知道了自己的朋友是一个疯子,会怎么样呢?
会感到不可思议?感到恐惧?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吧。
为什么没有流泪呢?因为泪已经流尽了吗?夕颜睁大眼睛躺在床上。
月光依旧柔和,到了早上,太阳也会照常升起,但是,对夕颜而言,从此以后,这是两个世界。
夕颜坚持回韩国一趟料理剩下的事情,程思枫只得嘱咐她一切小心。
“放心吧,妈妈。现在,我还能自己照顾自己。”夕颜抚着她的手叫她放心。
她提前了三天回到了东京,沈彻十分惊喜。
到处一片春暖花开的迹象,唯有夕颜的心,已经燃成死灰,一片破败。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年少时总爱这首诗,意气风发,充满希望,无比温暖。
现实真实地残酷,写出那样温暖诗篇的海子早就卧轨自杀,而林夕颜,也将要活在别处。
背着沈彻和其他同事,夕颜匆匆地办理着辞职的事项。
杨慧贤女士何其明白她,没有多问一个字,便一直帮她暗地里办理辞职的事,夕颜心里不甚感激。
回国的机票已经订好,再过三天,她就要永远离开东京。
慕槿这几日见不着人,要如何,如何与他说再见?
沈彻这几日心情颇好,整天喜滋滋。
又要如何与他说再见?
这日,慕槿终于在家。
夕颜敲她门,看见她,不禁惊异,不过一星期而已,慕槿已经骨瘦嶙峋。
“发生什么事?”夕颜走进屋里,一看屋里全部整理好,只剩几个纸箱。
“你要走?为什么?”夕颜抓住慕槿急急问道,慕槿并不回答。
“到底发生什么事?”夕颜依旧不停问道。
“不要问我。我只是太累,想要去别的地方旅行,过一阵子就会好。”慕槿瘦得只剩一双大眼,形容枯槁,眼眶深深陷下去。
“金先生呢?是不是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
“不要告诉他,”慕槿淡淡说道,“不要再问了,夕颜,让我像莉香那样潇洒地离去吧。我还想在爱情里保有自尊。”
夕颜没有再问,只是用力搂住慕槿,眼眶湿润。
“为什么,为什么幸福就那么难呢?”慕槿在夕颜怀中喃喃自语。
“什么时候走?”夕颜用力摒住泪水。
“明天。”慕槿抹去泪水,“你知道我向来来去如风,无拘无束。”
夕颜还是落下泪来。
“不要哭,”慕槿拭去夕颜泪水,“我们又不是永不再见,何必伤感。”
“我近日也将回国。”夕颜半晌答道。
“为什么?你和沈彻──”慕槿讶异,“算了,我又何必问你,你自有原因。那,我去苏州找你好了,等我旅行回来。”
“嗯。”夕颜点头。
如果,那时你还找得到我,如果那时我还有清醒神智。
夕颜心中怆然。
最后一天的工作是沈彻的亚洲巡回演唱会第一场,在他最钟爱的舞台。
随着“砰!”一声巨响,自空中洒下无数彩带,烟火在台前盛开,台下万千观众欢呼声如涨潮的海水一般热烈扑面而来。
璀璨的烟火中映衬着观众们热泪盈眶的笑脸,彩带雪花般在空中漫天飞舞,很多人甚至痴痴地去抓那些飘落的彩带。
到处都是欢呼声,到处都是尖叫声,到处都是依依不舍的声音。
这场演唱会已经接近尾声。
她眼中他的身影在那彩带雪中却突然地显现出悲凉的气氛。
那么大的舞台,那么多的观众,那么多的欢呼声,全属于他一个人。
可是,却只有他一个人。
她没有看过几场演唱会,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的演唱会都这么让她伤心却又难忘。
一条彩带乘着热闹的会场的风飘落到后台的地上。
她拾起那彩带,放在手心中,上面标有2011年的字样,2009年的夏天开始,她陪伴沈彻走过了两年的时间。
本来以为还可以在他身边待更长的时间的,结果却这么仓促地就要走到结局了。
她握紧双手,看着漫天似繁雪下舞台上沈彻的背影。
明明穿着那样耀眼的衣服,明明站在那么华丽的舞台,他的身影,却看起来那么寂寞。
其实,他只是一个非常害怕寂寞却总是一直很寂寞的人。
如今,却要更这样的人说再见了。
她松开手,手中的彩带轻轻落下。
她抬头看会场那明亮的灯,于是他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
她想,因为灯光太亮,因为这个夜晚太过于美丽,所以她才忍不住流下眼泪,而不是因为那个寂寞的背影。
因为她懂得,所以才更加伤悲。
晚上沈彻送她回去,两人一直以来的工作关系,如今愈加亲密,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已经热恋。
以沈彻的聪明,他怎会看不出?只是他不说,夕颜也不说。
他对她,约摸是有情的吧?
但是已经和她无关了。
对她来说,这个世界,从未关心过她的感受,她还来不及抓到幸福,便被强行按下终止键。
她不过是任命运摆布的木偶。
她转头看沈彻。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清晰,这么坚定地看他。
浓浓的眉毛,眉长入鬓,生气的时候总喜欢皱起来。
记住了。
璀璨过繁星的眼睛,深邃似夜空,高兴的时候是晴朗的七月,生气的时候是乌云密布的天空。
记住了。
直而挺的鼻子,有着好看的线条和轮廓,不自然的时候总喜欢皱皱鼻子。
记住了。
饱满的唇瓣,唇色鲜豔,有时候会可爱地撅起来。
记住了。
完美的下巴,有着优美的弧度,有时候会骄傲地扬起来。
记住了。
一切一切,都记住了。
说来好笑,她之前一直苦苦抑制自己的感情,只怕再次受伤,这一次的努力和大胆,是第一次,却也是终曲了。
“为什么这样看我?”沈彻发觉,转过头看她,“还这样专心。”
“没什么。”夕颜慌忙别过头去,只怕眼泪涌出不止。
春天夜寒,车里开了空调,车内窗户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清楚外面的世界。
沈彻送夕颜下车。
“过几天陪我去一个地方吧。”沈彻提议。
前几天缠了几天泷泽先生陪他看房子,夕颜总是住得那么偏,早就该换了。他心里很久之前就在打着主意,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差把夕颜打上属于他的标签。
“嗯。”夕颜点头。
“那,我走了。”
“再见。”夕颜迅速转身。
“喂──”沈彻突然出声叫住她。
“怎么了?”夕颜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笑着问他。
“我喜欢你。我想知道你对我,是不是也有一样的心情。”沈彻缓缓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夕颜愣住,全身都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起来。
“你傻啦,说话。”
“有谁不喜欢你呢?”夕颜勉强笑着说道。
“我不喜欢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是在认真问你,我喜欢你,你呢?”
她努力抿着嘴抑制住就要落下的泪水,一边点了点头。
沈彻笑了起来,一把将她拥在怀里,隔了好久才放开。
“明天见。”沈彻说道。
“嗯,明天见。”夕颜点点头,看沈彻转身上车。
车渐渐开出夕颜的视线之外。
再见了,沈彻。再见了,我爱的人。
夕颜终于转身,那一刻,泪如雨下。
沈彻坐在车上微笑,突然看到旁边夕颜刚坐过的座位的玻璃窗,一行小小的日文。
“一直以来,谢谢你。”
用手指写在充满雾气的玻璃窗上的。
“什么呀。说出来不就好了?”沈彻笑意更浓,车子渐渐驶向远方。
当然,他并不知道,他走向的,是不再有夕颜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