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三更，倾盆大雨突然而至，噼噼啪啪的雨珠儿打在屋子外面的芭蕉叶上，即便隔着一扇窗户，却仍是扰的床上的五娘翻来覆去，不得安睡。
好半会儿后，她长长叹出一口气，掀开被子，放轻手脚动作，悄没声息的下了床。
床脚的暖笼里一直温着水，五娘伸手倒了一杯水入腹，让有些干涩的喉咙也舒服了些，随后她蹑手蹑脚的往外间走了几步。
透过半垂的莲枝纹锦帐，五娘看见短榻上蜷偎着的辛夷恰是动了两下，转脸面向内室这边儿。
五娘登时吓了一跳。
直至半会儿后，辛夷再没什么动静，她才悄悄的松了口气，又从床上取了条毯子，盖在辛夷身上。
雨声不歇。
她站在窗前，窗户未曾全推开，只是敞了一角，望着檐下倾盆雨幕，晦暗天穹仿佛被硬生生的切开数道裂缝，没过一会儿，已是几乎看不清远处。
记得当初这玲珑楼初建时，雕栏绣槛，花木山石，皆是着意观赏，而此时天地茫茫，她立于二楼内，更是将电闪雷鸣，收纳于目内。
她的手按在窗柩边儿上，突然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右胳膊，咝，真疼！
五娘又转回目光，近乎贪婪的注视着玲珑楼外，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
熟悉，是因为她已经在这里住了近七年。
而陌生……
只因在那个梦中，她早已离开这老宅二十余年，玲珑楼的一切记忆渐渐磨损，美貌出众的孟五姑娘成为过往，取而代之的是寡居在小慈斋中的清慈居士，平日不多与人来往，却有一手妙笔丹青，名满京都。
她幼时顽劣，目中无人，后经连番剧变，再逢未婚夫婿病故的打击，心灰意冷，隐于京都外骊连山的小慈斋内，经过几年休养，才逐渐敞开心绪，钻研于画道。
而昨日不过是与斋主赏画小论，用过午饭后觉心神略乏，她便回屋小憩，又让人点上了平日常用的安神香，岂料再睁眼时，却是大梦初醒。
她呆怔了一日，小心翼翼的打探过后，才慢慢相信，她孟五娘竟然真的回到了少年时候！
心中敬畏不减，五娘心中的惶惶，却是逐渐消去。
是不是真的黄粱一梦？
正陷于沉思间，却听外面轻轻脚步声传来，又有外面狂风大作，卷着雨水往屋内袭来，五娘被脸上的凉意一惊，回神过后连忙合上窗户，隔断风雨。
“姑娘！”
辛夷本是被外面一道轰隆隆的雷声惊醒，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惊于身上盖的毯子，急忙爬起来，执着灯烛来看看自家姑娘是否安好。
却没料到，看见的是五娘手忙脚乱的正合紧窗户。
孟五娘听见话声，扭头看到辛夷进来，连忙安抚似得笑笑，“没事，没事，刚才我想看看雨下的大不大，没想到突然又刮起风来，就赶紧的又关窗。”
在梦中，辛夷心性稳重，又一直跟在她的身边，直至最后她决定留居小慈斋，替辛夷找好了人家，主仆二人这才分开。
辛夷听见五娘说辞，哭笑不得，一时之间却也没说什么，只连忙递帕子给五娘，“姑娘快擦擦吧，这雨有什么好看的，一年总要下十场八场的。”
说着话，她伺候着五娘重新躺下。
“昨个儿一天，姑娘的精神都不大好，这一夜本该好好睡一觉的。”辛夷叹了口气，眸中闪过一抹忧色，“等天亮了是否要去老夫人那里告一声。”
五娘摇摇头，伸手拉过身边的被子，全身上下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抿嘴儿道。
“不用，我这就睡了，等天亮后去祖母那里请安，昨个儿没去，若今天再不去，祖母肯定要担心了。”
五娘打了个呵欠，伸出手揉揉眼睛，立时眼前就好像蒙上了一层水汽儿，她又催促着辛夷熄了灯烛去外间睡了，这才闭上眼。
在梦中，小慈斋清慈居士的一切，仿佛在慢慢的由清晰变模糊，一直到最后，支离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