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袋口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在解绳子。梁寒喜不自胜,只觉得一道光亮打开,寒冷但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塞着嘴巴的布条被一只白皙的手拿下。梁寒左右扭动挣出口子,面前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在淡淡的夜光下眯着眼不怀好意地笑着。梁寒一个激灵,浑身生出一股寒意,颤声道:“你……你还想干什么?你不是说你不杀我吗?”
没错!来人就是去而复返的罪魁祸首——高品宇。
高品宇呵呵笑着:“梁寒姑娘你只身跋涉千里设计逼婚都不怕,此时此刻怎么如此惊慌?”
我靠!现在是你要杀我,我怎么可能不害怕?梁寒在心里暗骂,但脸上仍是楚楚可怜的惊恐表情。
高品宇对梁寒露出惊弓之鸟的表情很满意,他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你是怕我杀你是吗?可惜呀,我偏不杀你,我要你看着谢将军娶了别的女子,这样能够惩罚你。”
梁寒听到此处,嘴角抽搐,硬是没逼出一句话来。这高品宇看上去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别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吧?我是哪里得罪了他,他竟然这么不想我跟着谢弃尘?
高品宇将梁寒从麻袋里拖出来,正在解她手上脚上的绳子。梁寒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这小子喜欢谢弃尘?不然他怎么见不得有其他人喜欢谢弃尘?
这么想着,梁寒看高品宇的眼神都变了。此人皮肤白皙,身形瘦削,但行为举止间颇有一股子刚强坚毅,大概是跟着军队常年在外,受到些莽汉武夫的熏染。但要是跟谢弃尘比起来,只能充当下面那个了。
高品宇将梁寒的绳子解开,回过头将看到这小丫头竟在痴痴地笑着,心里一下子涌出一道无名的怒火,正要发作。却听梁寒用稚气未脱的声音说:“高幢主,你该不会对你们家将军有意思吧?”
“什么?”高品宇脑子反应不过来,或者是不敢置信,或者是没听懂。反正他脸上的表情变换了又变换,比川剧的变脸还夸张。
梁寒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手脚,抿嘴笑道:“高幢主,不要害羞啦,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小尘尘?”
小尘尘?高品宇几乎快被这丫头恶心死了,这是怎么喊得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想这句话是怎么个意思,就见梁寒嘻嘻笑开了。高品宇脸一黑,喜欢谢弃尘?
“你个小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下高品宇脸黑得更彻底了,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这怎么可能。就算是有,那也不过是那些达官贵人玩弄男宠罢了,他高品宇怎么可能跟那下贱的……想到此处,高品宇气得连眉毛都抖上了几抖。
“是不是胡说,你摸着自己的心,问问就知道了。不然你怎么可能这么不愿意我跟我们家小尘尘在一起?屡次看我不顺眼,现在更要拐卖,甚至于杀人灭口?你说你这不是争风吃醋羡慕嫉妒是什么?”梁寒一口咬定高品宇的心思,那执着劲儿简直没把自己喜欢谢弃尘这件事放在眼里,可恨的耽美小说害惨了一大批腐女哇……
高品宇哪里容得梁寒如此胡说,眼神狠狠瞪着梁寒,又说不出来任何话来反驳。那声“小尘尘”更让这年轻的古代人气得差点吐血。
梁寒得意洋洋,自以为猜透了高品宇的心思,还说:“你就承认了吧,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佛说众生平等,男女欢爱也是一样。咱们爱的是那人,而不是那人的性别,你说对吧?”
高品宇冷哼一声,侧过脸,连看都不想看梁寒。“照你这样说,你是不是也要去喜欢一个女人?”
“这有何不可?”梁寒不以为然。
“笑话!”高品宇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瞪着梁寒,目光如炬,“那你为何要对谢将军死缠烂打?你不如去找个女人喜欢算了!”
“喜欢一个人,讲究的就是那感觉。如果真的是喜欢上了,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梁寒据理力争,“难不成你跟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就会幸福?你自己明明喜欢谢弃尘还不承认,硬要死鸭子嘴硬!”
“你再说一遍!”高品宇彻底火了,“我与谢将军是同生共死的兄弟,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怎么可能有你说的这么龌蹉?你一个年纪小小的丫头,竟然满脑子这样的污言秽语,看来的确不能留你在将军身边。”
“你想干什么?”梁寒看高品宇气急败坏,一下子就慌了。
高品宇冷笑,脸色愈发阴沉。
梁寒虽说有二十岁的心智,但却没有二十岁的体力啊,要是动起手来那岂不是“我为鱼肉,他为刀徂”?更何况这样一个长期生活在军营之中,战斗力非一般人所能比,几下子就能把自己撂倒,捏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这样想到,梁寒哪能不慌,一个劲儿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跟这个几千年前的老古板争同性恋是正常的。自己真是被那些耽美小说给祸害了,以后一定只能看BG的言情啊,这里只有公和母,可没有什么攻与受!
高品宇缓缓靠近梁寒,梁寒见势不对,转身就要跑,谁知刚卖出一条腿,就觉得后颈上一疼,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高品宇扶住梁寒倒地的身体,手臂一用力就扛在了肩上,走过几步,啪叽,甩到马背上,也不管梁寒疼不疼,翻身上马,一夹马肚,飞奔起来。
梁寒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周围一片安静,她顺手一摸,正好摸上两个有着余温的烤红薯。梁寒一惊,心想这大概是高品宇留下的吧。她以为昨夜是惹急了高品宇,此时此刻怕是进了阎王殿,谁知道这小子竟然没杀她,还好心给她留了一顿早饭,看样子是良心未泯有药可救啊。
梁寒叹了一口气,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不知道隔了老远的冤家谢弃尘再干什么呢?
谢弃尘从高品宇那里出来,夜幕已经降临,稍稍洗漱便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两个时辰竟毫无睡意,反而愈加清醒。奇怪的是,谢弃尘并没有想到梁寒,只是近日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脑海里出现,让他没来由的有一种不安之感。
这几天安术没有来骚扰倒也清闲,他不愿打仗让将士们流血牺牲,只要安术等人不过界就不算侵犯,更何况这是两国边界,安术大军扎营的地方是柔然的国土,他不愿也没必要主动出击。是不是老了便没有了当年的热血和骁勇,竟窝在营里贪图一时安稳。
谢弃尘一时责怪自己怯懦,没了军人应有的狼性,又一时担心安术会耍什么手段。刘勇带着一个营的兵力快马加鞭赶回了盛乐,这时候也该到了吧,怎么一丝半点的消息也没带回来?这样想着想着,就更睡不着了,最后脑子里只有梁寒那一张小巧的脸庞,眉眼间全是明媚如春光的笑意。
这小姑娘肯定是被人带出了营地,她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走了。被安术绑架那也是不可能的,对自己亲手安排的防守,谢弃尘还是有信心的。那唯一一个解释就是被这军中的人带走了,而且是熟知梁寒的人。沈跃跃一早就没见到梁寒,只能是昨晚上就出了事。思及今日种种,谢弃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口边呼之欲出的答案只有一个人。
翻身而起,谢弃尘来不及穿外衣就急急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脚步,摇头叹息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品宇那孩子自己看着长大,没有什么坏心眼,不会把梁寒怎么样。倒是他心性敏感得很,今天白天不过一问稍稍露出了一丝怀疑,他就那样火急火燎步步紧逼,现在去找他有什么用,反而伤了兄弟情义。倒是自己身在战场,留不得女子在身边,更不能与将士们不和,以免让敌人钻了空子。
这样一想,谢弃尘又平静下来,躺回床上,逼着自己快点入睡。可梁寒的影子老是在脑子里晃,让谢弃尘心里窝着一股毛躁之感,直想挖开心脏挠挠,偏偏双手又不知道该怎么动,狼狈至极。
“我这是怎么了?”谢弃尘喃喃自语,看着帐篷顶处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将军还没有睡?”
帐篷旁传来一声轻轻的问语,是一道清亮温润没有丝毫瑕疵的嗓音。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是苏演。
谢弃尘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阿演,进来吧。”
苏演轻笑着走进来,看见谢弃尘已经坐在了一方小木几旁,摇摇曳曳的灯火亮着,映着他黝黑的脸庞竟有几分好看。那是一张并不绝美的脸,甚至有些普通,那鼻子那眉眼那嘴巴都是极普通的,可它们掺和在一起,生在那谢弃尘的脸上就别有一番姿色韵味。苏演看得有些呆了。
谢弃尘淡淡笑他:“阿演,我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你怎么就看着我,定在那里走不动路了?”
苏演收回心神,笑答:“将军好风姿,是个大英雄。”
“阿演尽喜欢胡说逗人开心。”谢弃尘佯怒道,却怎么也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苏演也不多说话,径直坐在小木几的另一旁谢弃尘的对面,将手中的物什放在几上。谢弃尘一瞧,又笑了:“敢情你是专门来找我下棋的。”
“可不是嘛。”苏演铺开棋盘,将黑子递给谢弃尘,“好久没有和将军对弈一局,心里痒得很,正巧今晚睡不着,就捧着棋子儿不请自来了。”
“你倒是好心情,大晚上来找我对弈。”谢弃尘一边落子一边说,“你来了瘾儿,怎么不去找品宇,你这种高手只有他才应付得了。要是我,保不准被你杀得片甲不留。”
“他睡得早,我路过他那里看见灯火早熄了。”苏演漫不经心淡淡地开口。
谢弃尘眼神一黯,又想起了梁寒。
苏演心细如发,哪里没看出谢弃尘的心思,当下也不拐弯抹角:“梁寒姑娘在现在这个时候不适合呆在这里,高幢主送她走了既是为你好,又是为她好。再说了他骑马跑了一晚上,梁姑娘都不知道被他带到哪里去了,你再去找也找不到。等到这场仗结束了,你若还念着她,再去找她也不迟。现在带她回来反而是害了她。”
谢弃尘没想到苏演如此直接,惊了一惊,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
灯光照着苏演的脸模糊不清,本就白皙的肤色此时更加惹人怜爱。眉目如画,竟像个仙人儿似的,一点也不输于他妹妹苏涵——平城第一美女。谢弃尘看着晃了神,心中一窒就收不住眼,半晌才道:“她那样伤了你,你就不怨她吗?”
苏演持着棋子儿的手微微一停,依旧落在原想的位置上,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她也是逼不得已,有什么好怨的?再说了,她那箭避了要害,虽染了毒却及时解了,这些天还细心照顾我。我没什么怨她的,反而想祝福她。”
抬起头,直视着谢弃尘的眼,仿佛要从中找到些什么,幽幽的说:“她只是爱极了一个人,这种感觉我明白。”
谢弃尘拿不准苏演话中的意思,脸上一阵臊红,半天才说:“我说到做到,既然答应了要和她成亲,就一定会娶她,只要我活着。”
苏演听到这话像没听到似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提醒谢弃尘:“该你了。”
谢弃尘慌忙捻起一子儿,匆匆看了棋局,就落了一个位置。
苏演笑了:“你确定?”
谢弃尘再细细一看棋局,恍然大悟,大骂自己太慌忙,走错了一步。
“将军一言九鼎,可不要悔棋哦。”苏演俏皮一笑,落下一粒白子。
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纵是谢弃尘再怎么弥补,也抵不过节节败退的趋势。苏演胜利的笑容就一直挂在嘴角边上,谢弃尘忍不住暗暗叹气。
“将军要是娶了梁寒姑娘,只怕名声有所损耗,而且也不可能成为一个贤惠的妻子,将军可是想清楚了?”
谢弃尘目光坚定:“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我只要无愧于心。”
苏演轻叹一声:“将军,你不爱她呀。”
爱?谢弃尘其实一直没想过,这半生都快过去了,他没有爱这个东西也活得好好的。没有女人,没有妻子,没有孩子,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失落的,也不觉得差点什么。如果硬要扯个爱人出来,那保家卫国就是他的爱人,他愿与它长相厮守,付出一生。
苏演摇了摇头,眼里竟有了泪花。
“阿演……”谢弃尘嘴巴张了张,什么话也问不出。
苏演拉过谢弃尘的手,双手紧紧握住:“将军,可是我爱你啊。”
谢弃尘一怔,像哑了嗓子似的,想说什么都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