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然可以直接告商场,而且一告一个准,但是执行难的问题克服不了,胜诉也是一张白纸。因此必须牵带上政府,打官司必须要努力解决根本问题,否则将来这70个女工被其他英明的律师一驾拢,明白我们遗漏一个被告,不起诉我们失职赔偿损失就不错了。
政府这面出庭的是法制办李主任,而商场那面出庭的是石经理,他们之前也商量过了这个案子,那就是石经理承担责任,帮助区政府摆脱干系。
石经理首先表示自己这方面愿意承担这笔历史债务,但是只同意支付本金,不同意支付利息。然后李主任表示商场是独立法人,自己能够承担法律责任,因此区政府没有任何责任。
听完了他们的答辩意见,我没有着急,别看他们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在法律上站不住脚。我开始举证,把打击他们的炮弹留到最后辩论的时候扔出去。
我们的证据主要有这样几个——第一是区政府想要成立商场的文件,以及招工说明,其次是集资还本的时间——15年,到时候约定按照效益分红。第三是一些员工手里的出资收条——普遍都是女工父母所在单位响应政府的号召,代收的款,上面的公章是女工父母单位公章。第四是商场的营业执照,成立时间是在集资之后。
针对这些证据,对方的反驳质证意见是这样的,第一区政府只是为了解决待业青年就业,而进行的牵头,不负责实际经营,不是利益所得者,所以不能承担责任。第二企业目前效益不好,没有分红,所以只能还本。第三他们很多钱没有实际收到,女工应当去当初收她们款的地方要这笔钱,而不是找商场要。第四,商场成立确实在集资之后,但是现在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可以独立承担民事责任。
对方的观点很混账,但是也很正常,不这样给我制造障碍,还能怎么制造,不过幸亏老苏事前有准备,他去一些女工父母的单位调取了相关证据,证明这笔钱单位只是代收,后来都交给区里了。
本来这个证据我不准备提供的,但是对方果然这么耍无赖了,因此必须提供,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合议庭一个女法官突然叫了一下赵法官,然后把我红彤彤的委托书拿给他看,赵法官看着也皱起了眉头,然后问我道:“这个授权委托书是你提供的?”
我点头。
二人一交流,赵法官接着问:“这些手印是谁按的?”
“当事人!”我心里有些发毛,但是口气依然很坚决——这是律师的基本素质,瞪大眼说瞎话。
“你确定?”
“我确定啊!”我嘴很硬,法官这个时候拿这个委托书说事,明显对我们不利,这个案子立案后,法官不止一次找老苏,让他把区政府这个被告去掉,老苏坚决不同意,今天庭审,我们的证据组织得也很有力,现在出来挑毛拣刺也很正常。
赵法官知道有不少女工在下面旁听,因此扬起委托书,问她们,“你们在这个委托书上按过手印吗?”
女工不知所以,有些人上去了,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按没按过,加上面对法官犀利的眼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她们生怕回答不对,影响案子定性。法官一看问不出想要的结果,于是提醒:“今天早上你们按手印了吗?”
我一听坏了,我早上按完手印后,直接就手写的就是今天的时间。法官这么问,当事人势必炸庙。
果不其然,那些女工代表都急忙否认早上按过手印,赵法官一下明白了,其犀利的眼神射向了我:“怎么回事?冼律师。”
我拿出委托合同,表示我们之间的委托是合法有效的,作为律师事务所的法定代表人,我可以出庭。
我的辩解很苍白,女工代表们有十多个人,有明白这个东西不重要的,可是也有不明白的,她们害怕这个委托书影响案子胜诉,于是开始踊跃否认出卖我:“我们当初找的不是这个律师,是苏律师,不知道为什么他出庭。”
“我没有按手印,我是第一天才来,我都没有见过这个律师。”
“苏律师呢?是不是拿着咱们的钱跑了?”
这下法官总算找到了救命稻草——气鼓鼓地宣布休庭。
我长叹一口气,真是阴沟里翻船——大意了!
4
我很狼狈——当了这么长时间律师,头一次这么狼狈被人牵着鼻子走。
赵法官把我叫到办公室,很严厉地斥责我,说我伪造证据——委托书都成为了证据,这个世界真的没有王法了,但是我知道现在不是找人家法官毛病的时候,所以闭嘴不发表态度,想看他们最终如何表演。
赵法官和其他几个合议庭组成人员显得很正义,表示自己这么多年也没有看到过这么不严肃的事情,准备一会请示院长,依照《民法通则》第102条拘留我15天,同时还要给司法局写个司法建议,让他们加强整顿律师队伍,不能这么拿当事人的权益如儿戏。
我不怕被拘留,而且我知道对方就是想恐吓我就范,如果我的当事人自动和我解除代理关系,他们再煽动一下,那群乌合之众撤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有些女工代表徘徊在法官办公室门外,她们不知道这个伪造授权委托书的行为和她们案子到底有什么利害关系,所以都很焦虑,而法庭上石经理和李主任也不知所以,这种情况到底能不能让他们不战自胜,确实不好说。但是有一点他们明白,本来不利的局势,现在有点见晴了。
有些女工代表终于鼓起勇气和法官说话了,她们要求解除和我们之间的委托,从而希望扭转局势,赵法官他们当然很高兴,但是不能显现出来,他义正词严地说:“是否解除委托是你们的权利,我们现在如何处理是要依照我们的程序。”
“那你们该怎么处理他就怎么处理,咱们能不能继续开庭?”女工代表出卖我一点都不用思考,我在旁边听了气得真想踹她们一脚。
“你们有授权吗?”赵法官一听正中下怀。
“什么叫授权啊?”女工代表大眼瞪小眼,不知所言。
“你们来了多少人?”赵法官的助手问。
“我们来了10多个代表。”
赵法官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这样的情况不可能继续开庭,这10多个代表都是口头的,没有任何授权。
“那我们的损失怎么办啊?”女工们一听很失望,其中甚至有人开始骂我祸国殃民了。我在里面听着始终不动声色——求饶不是我本性,另外我的行为也没什么可求的,法律规定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充其量不开庭而已,伪造证据——更加是无稽之谈,委托书是定案证据的话,那律师事务所函更加是不可或缺的证据了。
赵法官做出一副很公正的样子让女工们回去等信,然后开始逼迫我就范。我则不发表任何见解,连道歉都没有。这样一直拖到要吃中午饭的时候,赵法官他们实在没招,也不可能真拘留我,因此让我交1000元罚款,这个事就算处理完毕了。
我一听从包里拿出1000元给他,他要给我出条,被我拒绝了,这点钱就是一种补偿——他们没有权利罚我款,但是我确实伪造了委托书,影响了案件庭审,这钱就是让他们平衡一下,否则没有台阶下,这个事情总被他们拿出来说事,确实不利于将来继续开展工作。
这种事我想得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我不去讲理,除非成本太高,否则为这种小事牵扯精力,穷尽一生去讨个说法,实在不值得。
回到办公室,那些在法院外面一直等待的女工代表如影随形。我憋着一肚子气,但是发现来的代表中说过分话的人没敢来,我告诫自己不能发脾气,否则就中了敌人的奸计——我们内讧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景象。
“主任——我们来想解除委托关系。”女工代表尽量让自己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环视了一下大家,没有其他意见,看来这是她们经过综合研究的结果。
“我们本来也不想,但是你看今天你跟法官把关系都整僵了,我们这个案件势必受影响,所以希望你理解我们。”
我还是没有表态。
“你们留下必要的费用,其他退给我们就可以。”人家的要求也很正常,没有要我们赔偿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