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映雪肌,游子陵的一副病容也是那样的叫人动容,我将头趴在他的胸前,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叫他不要在意,我只是想靠着他。
面颊贴着玉枕,我问他,之所以奋不顾身地救槿迁,是不是因为槿迁长的像阿九的缘故?
游子陵轻轻“嗯”了一声,我的心好似缺了一块,其实,你知道吗?槿迁就是阿九,可是我不能告诉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的却是槿迁,一大早,她就策马赶了过来,我早已听见了她的马蹄声,马蹄踏着飞花,飞花落地无声,槿迁,叫你看见这一幕,是我早已想好了的。
果然,槿迁愣愣地立在了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框,讪讪地。
我抬起头,直起腰身,故作不解,叫槿迁过来坐,她似不大情愿,只挨着不远处的小方桌子坐下了,我倒了杯凉茶与她,一路的策马飞奔,早已风尘仆仆,槿迁,你丢下整个“兰陵王府”,心神不宁地赶来,是不是真的如清商讲的那样,动了情?
“王子像是大好了?”槿迁率先开口,语气冷漠,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可我知道她心里是在乎的。
“木樨医术精良,槿迁你也是见识过的。”我嫣然一笑,只见游子陵艰难撑着自己的身体,我顺势上前将他扶了一把,叫他靠在墙壁上,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自然,想叫人不误会都困难!果然,槿迁的一张脸白了。
“你还好吧?”游子陵蓦然开口,清冷的手撑着床榻,笑脸如苍白的梨花,虚弱却极美。
我与槿迁皆是一愣,受伤的明明是他,他怎么先开口问人家好?
槿迁咳嗽了两声,以此缓解自己的尴尬,我亦干笑了两声,只听槿迁用干涩的嗓音说道:“既然王子无事,我亦不便久留了。”语毕已经起身告辞,可游子陵却急急朝前探了探身体,一双手紧紧抓着被子,用暧昧不清的口吻说道:“你方才赶马太急了,还是休息一会再走吧。”
“休息?”槿迁忽然冷哼了一声,脸色也变的很难看,“你们北周的骑兵已经闯进了邙山的腹地,我哪里还有空休息!”
我尴尬地愣在当场,游子陵他们家的骑兵欺负到槿迁头上来了!而眼下两人却是极度暧昧不清的关系。
槿迁,你没空休息,却有空来瞧游子陵么?我仿佛看见她那一颗矛盾的心,不知是红色的,还是白色的,是灿若芍药,还是冰冷如雪?
槿迁甩下一句狠话,匆匆推门而出,我不安地跟了出去,驿馆外便是绿草盈盈,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站在草地中央,正弯腰吃草,马蹄轻轻晃着,踩碎了不少蓝花,槿迁一个纵身便上了马,马背上的她,英姿飒爽、朝气逼人,她很快就从马鞍边上的包袱里掏出漆黑可怖的面具将自己的脸罩了起来,迎着朝阳,我才注意到,槿迁今日一身戎装,坚硬的铠甲包裹着她不算高大的身体,双脚轻轻蹬了蹬,就要策马而去。
我赶紧叫住她,隔着万丈的光芒,叮嘱她小心。
她一扯缰绳,面具遮着她的面孔,我看不见她此刻是喜还是忧,是怨还是恨,我只听她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大哥。
我明白的,她是在提醒我,木樨才是我的夫君。不由得浅笑起来,方才那一幕只是做戏给你看的,我对那游子陵,只是怜惜。
可既然槿迁你已经误会了,索性就一直误会下去吧,我不介意被你看成水性杨花的女子,只要你能平安度过这场大劫,不要像婀娜那样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游子陵扶着门框立在身后,我听见他一声咳嗽,赶紧转身将他扶住,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袍,阳光照着他惨白的脸,精致的眉眼间盛开着一朵桃花,妖娆美艳。我见他手里捏着一块玄铁的护心镜,朝前走了两步,止不住地咳嗽,脸上泛起阵阵潮红,他望槿迁的神色闪烁着不明朗的担忧,只听他用虚弱的声音道:“这块玄铁的护心镜,你戴上吧。”
槿迁翻身下马,朝我俩走来,边走边脱下面具,她声音里夹杂着些许玩味与讽刺,“怎么,你竟担心起敌国的将领来了?”
“我……”游子陵呢喃着,一只手顿在半空里,尴尬的很,我已笑他痴傻,这场景竟像是恋人折柳送别一样,可世人眼里的槿迁却是男儿身,游子陵的一番衷肠,总叫我觉得莫名难受,他看着槿迁,却又像是透过槿迁看另外一个人。
“成大事者,从来不是软弱之人,王子之所以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怪不得他人,只怪王子心慈手软。”槿迁的声音冷冷的,星眸里蓄满了坚毅与不屈,果然是男儿的风范,若不是木樨提前告知,我是怎样也想象不出来的,世间竟有这样坚强奇特的女子。
“是么?”游子陵讪讪地缩回了手,双眸低垂,苦涩一笑。
“能夺下天下的人,从来都是心狠手辣之人,这种妇人之仁,似乎不是王子该有的。”槿迁说完了这句话,便将那可怖的面具重新戴了起来,飞身上了白马,一骑响亮的鞭子,骏马在朝阳里飞奔起来,身后溅起晶莹的露珠,沾染了飞花的娇影,点点滴滴,复又落下。
游子陵面色微楞,那块玄铁的护心镜还被握在手里,我叹了一声,叫他将护心镜收好,却又忍不住提醒他道:“你不该指望这块护心镜能替你守住心爱之人,男人从来都是要有担当的。”
我方说完,游子陵立即面色红润,只听他用尴尬的口吻胡乱解释一通,我心如明镜一般,怎么会想不通,他想保护的其实是酷似槿迁的阿九,那个一直住在他心里的女子。我懒懒甩了甩手,示意他不用再解释,我都知道的。
“我不过是想提醒你,要想守住自己的珍宝,必须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善良的人永远会被人欺负,如果你不想变坏,就让自己变强。”我胡乱说了一通,勉强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虽是如此,难得游子陵能听明白,我与他说了一通,不过是想叫他更坚强,不要自怨自艾罢了。
“槿迁不是阿九。”我又与他强调了一遍,“不要表错了情。”
他只苦涩笑着,倚靠着门框,一朵飞花飘过,落在了他的脚旁,寂然无声,不知他明不明白,有些人就似这落花,似乎看得见、摸得着,实际上却永远不属于自己。
下午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小将命人将驿馆包了个严严实实,游子陵被一众人架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朝“兰陵王府”进发,木樨与我共乘一骑,落在了后面,我担忧游子陵的伤势,心里慌的很。木樨鲜少与我说话,即使说两句,也是闷闷的。
“兰陵王府”外似乎又增加了两圈兵士,游子陵被禁闭在一间柴屋,齐王下令,北周撤兵之前,不准任何人给游子陵吃喝。我忿忿不平地与把门的兵士们吵了半日,他们愣是不放我进去。
我只叹世事无常,槿迁在的时候,府里上上下下对游子陵都是以礼相待,可是一旦双方开战,游子陵便命悬一线,这就是一个质子的命运。我不知那周王是怎样想的,占领了邙山,却失去了一个儿子,他当真觉得无所谓么?
好歹我也是只幽,强的不行,只好隐身,将腰包揣得鼓鼓的,里面净是馒头、包子之类的东西,当然还有一壶清水。到了夜间,我从屋顶向下望,只见游子陵全身被绳锁捆绑在一个柱子上,头微微侧着,像是睡着了。我迅速下了房梁,轻手轻脚地落在他面前,解下腰包,将大堆的吃喝堆在他面前,动作不大,却将他惊醒了,此刻他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用诧异的眼光望着我,我立刻紧紧捂住他的唇。
“别管我是怎么进来的,总之我就是进来了。”我边说边替他松绑,他隐忍着咳嗽,身体剧烈颤动着,“外面人都睡着了,我不好放你出去,只能带些吃的给你。”
我将馒头、包子一股脑塞进他的手里,他却僵着身子,不吃也不喝,望了我半晌,忽然紧张地问了一句:“邙山战事如何?”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打仗?”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如果北齐占了优势,就不会把我关在这里了。”游子陵说着幽幽叹了口气,“他在邙山,一定很危险。”
我的心透凉,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骂他:“游子陵,你疯了吧!这时候你关心的竟然是槿迁,你可是北周的王子,槿迁是北齐兰陵王,你的死对头,你没忘吧?”
“我没忘,只是……”他的声音幽幽的,眼神无比洞明。
“你关心的不是槿迁,是阿九!”我打断了他的话,提醒他,“阿九不是槿迁,槿迁是兰陵王,你明不明白?”
“我怎么会不明白!”游子陵将头靠在柱子上,懒懒地,一双凤目微微闭了起来,缓缓开口道:“我只是怕槿迁或许是阿九的什么人。”
“你疯了,疯了!”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他道:“这些吃的,你爱吃不吃,我不管你了。”
“阿狸。”他叫住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道:“我是疯了。”
他动情的模样叫我十分不忍,不就是曾经救了你一命吗?游子陵,阿九只不过救了你一命,你何必动情如斯?我说不出话来,只好扭头就走,他哀伤的身影映在了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