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挖空心思说服游子陵带槿迁私奔。小游当下二话没讲,颤颤巍巍地从床榻上站了起来,随手披了一件湖蓝色的披风,棉鞋都没来得及套上,一路摇摇晃晃着朝槿迁的“风荷苑”走了过去,那单薄的小身板,似乎一场大风就能将他吹散了。我依照言情小说里的那些套路跟他讲,待他进了屋,啥话也别讲,先抱住槿迁的脑袋一顿狂啃。
先将那一帮碍事的小厮丫头们遣散了,手指轻轻一点,那道紧锁的门便开了,我瞬时隐了身,瞅着游子陵那一张玉白的脸,额角竟隐隐渗出了汗来,身形也不住微微颤着,忍不住要发笑,看男子表白,虽不是头一次了,像小游这样忐忑的还是稀罕,也难怪,槿迁那气场太强大了。
只见他一脚抬起,颤颤巍巍进了屋,一只手还扶着门框,忽然想起,此前他在林子里枯站了一天一夜,以他这弱不禁风的体质,能挨下来,已是不易。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槿迁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颓丧着,眼眶通红,眼圈下两团青黑,头发也散了,失魂落魄一般。见游子陵进屋,她整个人都怔了,双手撑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一双疲倦的目,紧紧瞪着游子陵。
被槿迁这样一瞪,小游顿时怯场了,一只脚还落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看着干着急,干脆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只见他一个踉跄,歪歪斜斜进了屋,幸好一只手扶着门框,才没栽到地下去。
与我预想中玉树临风的出场截然相反,小游甚是狼狈,简直是出师不利。
槿迁冷冷问了一句:“你来作甚?”
小游的一腔热血被槿迁这么句冷话浇熄,我听他结结巴巴地,好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方才在屋子里叮嘱他的,想来已经忘得精光。
只见他朝前走了两步,伸出左手,像是要将槿迁揽在怀里,最终没有成功。
“你是特意来取笑我的吧?我死了娘亲,你很开心是不是?”槿迁冷哼一声,“我对你那样坏,现在遭了报应,所以你很开心是不是?我知道,我废了你的右手,你一直耿耿于怀,如果你妄想这次的变故能将我击垮,你就错了,别忘了,我是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兰陵王,那日在邙山我就说过,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日后必定踏平北周寸土。”
“如果骂我两句你能开心,你就尽管骂吧。”小游终于开口了,一上来就是这么一句很俗的话,虽然俗的很,对槿迁来说却很受用。因为槿迁楞了一会,始终没有再歇斯底里下去。
其实,槿迁现在的这幅模样,真的叫人很心疼,明明知道她的心都碎了,表面上还装作一副金刚不坏体的样子,一点都不服软。
“我知道你恨我,甚至恨北周的每一个人,你恨北周的骑兵时刻骚扰北齐边境,恨北周君王出尔反尔、不仁不义。我也知道,你不光恨我,你也恨那些打小就欺负你的人,那些不把你当人看的人。我知道你害怕,害怕随时会被人陷害,随时会死的不明不白。槿迁,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最了解你,因为我跟你一样,受一样的苦,害怕一样的人。
我明白,我没有能力保护你,只能像傻子一样站在你身后,你去打仗,我整天整夜提心吊胆,我知道我是疯了,我不该担心你,我不配。可是夜半醒来,脑子里想的都是你,起初我以为你是男人,我害怕你瞧不起我,害怕你以为我不正常,可我不在乎,我就是喜欢你,因为你对我好,这个世上只有对我好。
后来我知道你其实是女子,就更心疼你,你应该跟同龄的女子一样,唱歌、跳舞、放风筝,可你却要手执长剑,挥斩杀人,我杀过人,知道杀人的恐惧,每杀一个人,自己就仿佛死过一回,你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把自己伪装的这样坚强?槿迁,我心疼你,真的舍不得你。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在我眼里,是最好的,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游子陵说了一长串的话,因为说的急,喘息了很久,他说一辈子,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忍不住盯着他眉心的那点朱砂痣看,他的一辈子会有多长呢?他跟槿迁的时间有多长呢?
槿迁被楞了一会,神色微变,脸色惨白如纸,大概她没料到,小游会忽然说出这么些火辣辣的真心话来。
“我对你好么?”槿迁愣愣地,忽然反问了一句。
游子陵狠狠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我自从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谁,父皇的面更是难得见一次,皇兄们嘲笑我是野种,深宫之中,无一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天气冷了,没人给我添件衣裳,生病的时候,也无人在身边照顾。这种孤苦,我想你也能明白。
那年,我在邙山遭了刺客,其实幕后主使就是我的那帮皇兄,是阿九救了我,可我却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后来我遇见了你,我误以为你是阿九,第一眼见你,我以为是老天垂怜,你待我好,一点一滴我都记在心里,我不是木头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一直将你视为阿九的替身,无论你是谁,都不重要,因为你只是我此生最想珍视的女子。
你说你对我不好,可我只记得你对我的好。你废我一条胳膊,我不记恨你,就当是我欠你的,我痛心的是你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害你?当我发现你来救我的时候,我以为你对我是有情的,直到你拿长剑朝我刺来的时候,我才心寒了,我知道,你爱惜自己,胜过爱惜我。可是这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就算这辈子,我在你心里只占那么一点点的分量,我也想紧紧抓住这点分量。”
“别说了。”槿迁猝然打断游子陵的话,一张漂亮的脸羞的通红,“你自己都说了,我爱惜自己甚过爱惜你,我就是这样的人,自私、冷血、无情,我先前对你做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池中物,所以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你别自作多情,我对你半点真情也没有。”
“真的么?”游子陵朝前走了两步,一双凤目,洋溢着哀伤的愁绪,“你对我真的半点真心都没有?”
也不知游子陵哪来的力气,忽然一把将槿迁箍进了怀里,或许只是槿迁饿晕了,没有力气抵抗。
我见他将脸缓缓凑了上去,眼神渐渐迷离起来,果然深的我的真传,应该一开始就先将槿迁一把抱住狂啃一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