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翎手镯以慕寒天的冰雪锻造,一直被奉为北芷苍鹰族的圣物,伊稚用这对手镯锁住了我,便以为我无可奈何,其实这世上,能解开蓝翎手镯的人不止伊稚一人,我的雪剑亦是由慕寒天潭底的槲栎石锻造,两相碰撞,两败俱伤,雪剑与我本为一体,雪剑折断,我的性命亦会减半。我知道我的生命顶多只剩下一千年,若然减半,我就只剩下五百年好活。
清商曾与我说,这世上最遗憾的事情有三:花落、月沉、美人夭。我只当自己高雅了一回,若然能救游子陵与槿迁,也算避免了美人夭这样的遗憾事情。默默念了句咒语,唤出陪伴我一万年的雪剑,锐利的剑锋泛着寒气,于暗夜之中隐隐透着蓝光,星星一样的光芒,映着我慢慢变得血红的瞳孔,每使一点灵力,噬心的疼痛便加剧了一分,手起剑落间,雪剑与蓝翎手镯同时裂成两半,一瞬间的冲击让我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伊稚绝对不会料到,最后我会使出同归于尽的法子,为了救清商,也为了救游子陵与槿迁,我知我是豁出去了,临了,我只愿意承认,我就是天字第一号傻子,也是地字第一号无能。没了雪剑,我只不过失去了五百年的性命,伊稚没了蓝翎手镯,却要付出上万年性命的代价,这样一比,划得来。
小白引得那群守卫一直冲向了穆禾城门,在半个时辰内,我将周身的灵力全部汇聚于三千雪丝间,我再无任何兵器,只剩下这三千没及脚踝的雪丝,我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人,伊稚伤害了清商,伤害了我,我就要他付出代价。
圆月西沉,只觉祸不单行,心口噬人的疼痛阵阵加剧,清幽木鱼石将我胸口的肌肤灼烧得滚烫,以往月圆,木樨总会用他冰凉的身子将我裹住,让我烈焰之中能感受到丝丝清凉,不至于痛得死去,可是今晚再无人陪在我身边了。
穆禾城门口,远远望见小白悠然自得地站在城头上,月光如清霜一样笼罩着她雪白的身躯,她已恢复成狐狸身,那浮金织云衫将她好好裹着,城下乌压压的官兵高举着弓箭、长矛,那一根根羽箭犹如暴雨一样朝小白射去,却上不了小白丝毫,我看的一愣一愣的,没想到柒合的这件衣裳这么厉害。
飞身上了城墙,城墙下,众人见我白衣银丝、且睁着一双血红的瞳孔,双爪十只尖利的透明指甲映着月光,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瞬间向后退了百步。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我笑了笑,眸子里映出恐惧的众生相,怪不得世人的志怪小说里将我们狐狸描绘的那样可怕。
那时我真想冲他们喊一句:大惊小怪什么,一会本姑娘恢复人样美死你们。不过我就那么一想,在人类面前,我实在不敢妄称美人。清商曾说过一段很经典的话: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他说,我顶多算半个美人,因为诗词歌赋,我是一窍不通的。那么千钧一发的时刻,我还能失控地想起清商的段子,实在是奇异的很。
不出半会,伊稚果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朝他冰冷一笑,我伤的不轻,他又能好到哪里去,蓝翎手镯一碎,他的半条命也没了。
我挑了挑雪丝,捏于指尖,指尖蓝色幽光明灭,我见他霸占了清商的身体与容颜,很是不爽,因而开口道:“既然我已经识破了你的身份,你何必还要装成清商的模样。”伊稚面容苍白,听我这么一说,微微一笑,不动生色地变回了他本来的模样。人说,花不可以无碟,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伊稚美则美矣,我瞧着却总觉得他缺了点什么,似乎是温情,总之我不喜欢。
“阿狸,我没想到你会使这招鱼死网破。”伊稚淡然开口,一颦一笑间,充斥着火药味,“你本来就只剩下一千年的性命,为了不相干的人,牺牲五百年,值得吗?”
“清商不是不相干的人。”我冷冷应对着,“你伤了他我就要你付出代价,你夺了他三魂,我就要你的三魂加七魄,你煽动游子陵和槿迁之间的战争,让千万人死于战火,我就要整个北芷覆亡来陪葬。”
“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他忽然换了话题,我粲然一笑,不屑说道:“我不知道,也不屑知道,被你这种人喜欢,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我就喜欢你这股子狠劲,木樨他不配得到你,他太软弱,你太刚强,这天下,最不配得到你的就是他。你说被我这种人喜欢是莫大的耻辱,我却不明白,在你眼里我是哪种人?”
“不折手段、心肠歹毒、蛇蝎小人,我还可以想出更恶毒的词语来形容你,怎么,你想听吗?你不配说木樨的名字,他是这天底下最温柔最善良的男子,你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一席话说得伊稚面色难堪,他显然也动了气,俊俏的面庞布满阴霾,我却无心再与他多做口舌之争,轻抛雪丝,迅速缠住了他的脖颈,手指轻一用力,他已经面色通红,深蓝的血液从他的喉管流出,一点点渗入我的雪丝,有浓烈的腥气铺面而来。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只要我不死,总有法子杀了你。你千不该万不该只是用蓝翎手镯锁住我,当初你就该一刀杀了我。”我狠狠说着,胸腔里积蓄的愤怒顷刻间注入雪丝里,一寸寸割破他的喉管,清幽木鱼石隐隐发力,促使我越来越暴戾。黑暗的恶灵逐渐吞噬我的眼睛和心口,耳边风声鼓鼓,脑子里只闪现过三个字,就是:杀了他。
“我若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清商。”他眉心微蹙,隐忍笑着,轻轻吐出这句话,却一下子击中了的软肋,是啊,我若杀了他,就等于灭了清商的三魂,我将再也见不到清商,这决不是我所乐见的。
掌心松开,雪丝顺着他柔软的丝绸长袍一点点滑落,他的脖颈布满了细碎的伤口,小白忽然一把抱住了我的腿,大声喊道:“翁主,不要杀他,他死了,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长老了。”
低头望小白,她眼里竟有点点希望,“翁主,小白错了,我以为所有坏事都是长老干的,抱怨了长老许久,可长老竟然是被这个混蛋陷害的,他死一万次都不足以抵罪,但翁主,现在还不能杀他,长老还在他手里。”
“清商在哪里?”我一把扼住他的咽喉,掌心瞬间爬满了他深蓝的血液,黏黏的,犹如千足虫爬在我的掌心。
“他很好。”伊稚还是淡淡笑着,深蓝的眸子看不出喜怒,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恼怒,“比起这个,你更应该担心人间的这两个,还有你心心念念的木樨。”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的眼睛,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三分。
“北芷五万苍鹰,北周十万精骑已抵达北齐都城河阳,全程如入无人之境,那个槿迁已经是笼中困兽,坐等覆灭,至于那个木樨,半个月前,受了我的清啸咒,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却还有心思与我在这里纠缠么?”
“你胡说!”我失控地大喊,“木樨怎么会受你的清啸咒,他是冥王,你怎么可能伤的了他!”
伊稚忽然伸手握住了我胸口的清幽木鱼石,浅声细语道:“难道你不知道,他用他的清幽木鱼石为你续命,等于给了你他大半的灵力,难道你不知道,所谓的冥王其实连个幽都比不上。”
我一个踉跄,差点从高高的城墙上栽了下去,清幽木鱼石,一半忘川,一半曼珠沙华,一块石头,却凝聚了木樨一大半的灵力。原来他不是故意不来找我,而是他不能来,他受了伊稚的清啸咒,生死不明,我却在这里记恨他不来找我。木樨总不爱说话,每次见他沉默如斯,我总以为他不那么在意我,我从来不曾想过去问问他到底在想什么,我也不曾关心过他是不是伤的很严重,我以为我那么喜欢他,他却不够喜欢我,现在却后悔的紧,我喜欢他,却不那么了解他。
小白本来可以告诉我,木樨受了很重的伤,他不能来见我,可小白没有说,一定是木樨不让她告诉我,我却当是木樨根本不在乎我,我明明可以想到的,他一定是不想让我担心,他希望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救自己要救的人,而不是为了他半途折回去。为什么?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没有想到。
以凡人之躯抵制北芷五万苍鹰根本就是痴心妄想,照伊稚的说法,槿迁必输无疑,游子陵真的就像木樨说的那样,注定要统一北方大陆,成为北地第一任君王,我想起他眉心的那点朱砂,血红照人,如果不是什么天下,他可以可以单纯的跟槿迁在一起?春听鸟声,夏听蝉鸣,秋听冲啾,冬听落雪,白昼听祺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摇橹声,方不虚此生。(我将阿狸写成一个有暴力倾向且爱胡搅蛮缠的小狐狸,其实沙华本人很温柔的,呵呵。有位亲给我留言,他说,断更不是虐人就是虐己,为了他的这句话,我决定好好坚持下去,就算一直只是与自己对话,也要坚持到最后,绝不烂尾。谢谢你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