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箭不偏不倚地射进槿迁的心脏,那一刻,她竟开心笑着,像个淘气的孩子。明艳的裙裾在空中翻飞,带起翩翩雪花,我像接住一片落叶一样,将她抱在了怀里,她伏在我的心口,依稀听见她逐渐浅薄的呼吸声,一点点,像落雪的声音。
冰晶一样的眸子,映出漫天的雪花,清纯的像一朵百合,我有点认不出她了,我一向只记得她冷若冰霜的模样,却不曾见过,她亦有如此温柔安静的时刻。
“你还好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倒下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像是要裂开了,疼的很,明明,我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我没有做到,我欠槿迁一条命,这辈子都偿还不了。
她的眼神依旧清澈,我望着她的瞳孔,只见那一对冰晶里,逐渐映出游子陵落寞的身影,司沁儿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推开,他几乎寸步难行,慢慢靠近过来,一张倾城的脸,没有任何表情,雪片落在他的肩头,发出轻微的声音,我似乎出现了幻听,以为那是他心碎的声音。
我只见他艰难地蹲下身体,伸出一只手来,拂过槿迁凌乱的长发。他的眼眶泛红,鼻子也通红通红的,脸色却十分苍白。
“你——”他张了张口,声音被北风吹散,模模糊糊的,始终没有继续说下去,没想到,槿迁却朝他伸出一只手,玉白纤长的素指,定定落在游子陵惨白的脸上。
“对不起。”她说,“你把我忘了吧。”
“为什么?”游子陵声音暗哑,压抑着自己的歇斯底里,我隐隐觉得脚痛的很,低头一看,原来是游子陵不留神将一只手按在了我的脚踝上,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我的皮肉里,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才避免自己的失态,我只觉得他要是再用力一分,我就会立马昏死过去了,“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曾经那样在乎你,为你我什么都不要了,我甚至不在乎你是不是阿九,只想带你走,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将我推开,直到我彻底绝望,最后一刻,你还是想要我的性命。槿迁,为什么?天下有那么好吗?现在我将天下送到你面前来了,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回到我身边?”
游子陵的声音哽咽了,我知道接下来的话他很难说出口,或许他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知道,他其实还是放不下,游子陵,你到底是怎样爱着槿迁呢。
“你,我并不讨厌你,到死我也不敢承认,我其实喜欢你。她怀了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跟别的女人生孩子?”槿迁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声音很低,我的手背却忽然冰凉一片,大颗大颗泪珠从她素白的脸颊上滑落,滴在我的手背上。
“不,我不准你忘了我,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忘了我。”槿迁一边说一边咳嗽,丝丝血迹滴在我素白的长袍上,渲染成一朵朵宫粉梅花,“武侯三年的邙山,也是这样的冰雪天,你记不记得,有个叫阿九的女子救了你,你赠她一块碧色玉佩作为谢礼,你说那是你家传的玉佩。”
“你——”游子陵像是疯了一样,一把将槿迁从我怀里抢了过去,双手狠狠握着她瘦弱的肩膀,面色憋得通红,眼睛里燃烧着滔天的火焰,“你是阿九,告诉你是阿九!”
槿迁笑的一脸灿烂,有一滴血恰好落在了她的眉心,犹如三瓣的含苞粉梅,她微微扬着头,眼神飘向遥远的天空,并不看游子陵,只浅浅说着:“这天下谁不想要呢,我曾经做梦都想得到这天下,那样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可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天下永远不会是我的了,你比我更适合为王,可你那样善良,甚至舍不得杀生,你不忍心做的事情,我便替你做了,你不愿打仗,我便先发兵攻打你们北周,逼得你反抗。
我害怕打仗,不想杀人,可我必须不停的打仗,不停的杀人,否则我就会被人杀死。现在好了,以后再也不会有战争,再也不会有人战死沙场,我或许是这世上最会打仗的人,我死了,战争也结束了。
我去打仗,你将贴身的护心镜送给我,我不开心,你唱歌弹琴给我听,这辈子,不曾有人像你这样真心待我,遇见你之前,我甚至不敢相信我是个女子,而你,根本不在乎我是男是女,只想跟我在一起。即使知道你曾经欺骗过我,我也不恨你,甚至很开心,因为你是怕来日与我兵戎相见,所以才想方设法削弱我手里的兵权。
正因为你待我这样好,我才不忍心看着你为我放弃一切。我叫你恨我,是想让你离开我,你无论娶谁,都比娶我好,你娶她,实在是最好的选择。现在我就要死了,可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阿九到底是谁。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没有阿九,你还会喜欢我吗?”
不知什么缘故,我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对槿迁的诸多误解刺得我周身疼痛,我与游子陵一样,一度以为她生性残酷,我并不知道,她做这么多错事,都是为了他。如果没有阿九,他还会喜欢他吗?
游子陵的眼泪扑簌下落,一滴滴落在槿迁苍白的脸上,我听见他用暗哑的声音回应她:“会的,即使没有阿九,我依然会爱上你。槿迁,你知不知道你错的有多离谱,我一直告诉你,天下算什么,那些不相干的人算什么,我只想要你,要你做我的妻子,你并没有什么不好,唯一的不好就是你不肯承认你也喜欢我,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一直喜欢你就好了,你只要好好地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阿狸,你救救她,我求求你救她。”游子陵抱着槿迁跪在我面前,哭的像一个孩子,他紧紧拽着槿迁的手,一点也舍不得松开。
我眼睛涩涩的,可我并没有什么办法救她,此刻若是木樨在,槿迁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木樨也不知去了哪里。我只能拼命说对不起,槿迁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我知道我做什么都没用了。
槿迁依旧柔柔笑着,伸出满是鲜血的双手,颤抖着覆上游子陵倾城的面容,浅浅道:“我错了,真的错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放开你,可是怎么办,我就要死了,你一定要忘了我,我这样坏,是这天下最恶毒的女人,你一定要去找阿九,她肯定好好地生活在某个地方,等你去找她,答应我,忘了我,去找阿九。不,我不准你忘了我,我这样喜欢你,临死才敢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不准你忘了我。”
槿迁修长的十指一点点滑落,在游子陵苍白的脸上落下凄美的影子,她像是睡着了,容颜甜美,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睡的那样开心。
我心里着实堵得慌,一直到最后,她还是不忍心告诉他,其实她就是阿九,她希望他好好活下去,所以给了他一个遥远的希望,多年后,在奈何桥边,忘川之上,她期望还能再见到他。
我总认为,喜欢一个人就是时时刻刻待在他的身边,看他哭看他笑,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爱情叫做成全。槿迁明明只是个温柔恬静的女子,为了游子陵,却将自己伪装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叫天下人都恨透了她,我不知她是不是错了,只是没来由的心疼她,也希望这世上永远不要出现第二个像槿迁这样傻透了的女子。这世上,谁不会犯错呢。
游子陵暗哑低沉的歌声在“瑛嵘楼”上低徊: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风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愿一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他为她唱了一首歌,一首只属于她的歌,他曾经希望带她去天涯海角,去没人打扰的地方。可这天底下,到底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他们逃亡一辈子也不一定找得到。她是有多想跟他一起走,可她没有,反而选择将他送去了修罗场,她心疼他,知道他要那万里锦绣江山,所以宁愿自己做那个遭天下人唾弃的魔头,他的天下,其实是她一手撕毁了自己的江山,然后拱手送给他。
满城将领跪了一地,司沁儿哭成了泪人,劝他离开,他却仿佛听不见一点声音,只紧紧抱着槿迁的身体,靠在冰冷的城墙上,大雪飘着,落满城墙,将他们的身体染成素净的白色,好干净。
“她已经死了。”我蹲着身体,定定望着游子陵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却映不出我的样子,我知道他的心一定是死了,所以才听不见我的声音。
伊稚的脚步声靠近,我吓了一跳,登时站了起来,转身一望,果然看见一袭湖蓝色长袍的他,从容淡定地站在雪地里。
“你来干什么?”
“我来告诉他一个秘密。”伊稚款款笑着,径直越过我的身体,朝游子陵走了过去,他迅速蹲下身体,犹如变戏法一般,从槿迁的袖子里取出一块碧青色的玉佩。
蛟龙的纹理,碧青的色泽,盈盈的碧青玉佩在大雪的掩映下闪耀着夺目璀璨的光芒。
“你还不明白么?你怀里抱着的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阿九,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一手逼死了你的阿九。”伊稚的声音犹如鬼魅一样在空中炸响,我气愤地扼住他的咽喉,咬牙切齿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杀了你!”
伊稚淡淡拂开我的手,耸耸肩道:“你不敢,因为木樨和清商都在我手了,哦,对了,还有你的小白。”
“你个混蛋!”我狠狠扇了伊稚一巴掌,碧青玉佩落在雪地里,被游子陵捡起。
“你不要相信他,槿迁不是阿九,她不会骗你的。”我急急说着。
“她一直骗我,最后还是骗我。”游子陵将槿迁打横抱起,转身望着身后早已化成一片火海的齐王宫。
他抱着槿迁冰冷的身体,纵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我甚至来不及喊叫,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一片苍茫的大雪里,我急急抽出腰带,紧紧缠住了游子陵下坠的身体,隔着苍茫的大雪,我冲他大声吼道:“你算什么男子汉,槿迁死了,你就不想活了么?你死了,谁来当皇帝,还有司沁儿,他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总得负责任吧。”
眼前白茫茫一片,我看不清游子陵那绝望的容颜,只忽觉手头一轻,他已经扯开了我的腰带,直直朝地面堕了下去。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发现司沁儿已经在我旁边昏死过去了。
清幽木鱼石滚滚发烫,我知道它正在吞噬游子陵的灵珠,我一下子瘫软在苍茫冰冷的雪地里,拼命抓起地上的大雪覆盖在自己滚烫的躯体上,游子陵竟然死了,丢下他与她为之纠缠一生的天下,义无反顾地从万丈高的城楼上跳了下去,冰雪缓解了我身体的灼热,我在想,游子陵,你又是怎样爱着槿迁呢?
(亲们,第二卷完结。不管你们喜不喜欢槿迁,喜不喜欢游子陵,我是真的喜欢槿迁,这世上有太多像槿迁一样傻乎乎的女子,以为牺牲了自己就是为对方好,却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我也不知道槿迁是不是做错了,有些像槿迁一样的女子,牺牲了自己却也失去了爱情,幸好游子陵不是一般的男子,他最终还是选择永远跟槿迁在一起。因为思维混乱,没能将故事很好地写出来,亲们原谅我吧。将这两个人都设置成死亡的结局,因为我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这样完美的人存在。亲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