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春海棠落得厉害,小玥越来越嗜睡,我知道,这是她体内灵珠越来越弱的缘故,听砚谷说,小玥三年前本已命殒,幸而得到一颗灵珠,暂时保住了性命,可她却变成了无知无觉的活死人,且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不仅是我,砚谷也发现了小玥嗜睡的习惯,那日已过了午饭时间,小玥还在睡着,砚谷捧着一盒糯米春棠糕来,我当时正坐在桂树下的一张藤木椅子上,清商捧了一本人间故事集,为我念故事,气候越来越热,他念的几乎昏昏欲睡。
砚谷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单薄的海藻色衣裳,浅浅笑着,像是从海底龙宫走来的仙人,真是美呆了。与砚谷这样绝妙的男子讲话,我连声音都不自主便小了,笑眯眯地与他打了个招呼,浅声道:“小玥还在睡呢。”
砚谷眉头微微皱了皱,皱得我的心都要碎了,清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我一把从藤椅上掀了下去,自己却躺了下去,以书遮面,呼呼大睡起来。砚谷轻轻在廊檐上坐了下去,炫目的阳光照在他玉白的脸上,由于逆着光,我竟觉得他那张完美的脸近乎透明了。
我手里捏了一朵春海棠,舒适地躺在砚谷身边,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其实,清商与我都瞧出来了,你喜欢小玥喜欢的紧,既然如此,当初你怎么舍得让她嫁给季卿远?季卿远待她并不好。”
砚谷将头靠在廊柱子上,微微一笑,拆开那盒糯米春棠糕,示意我吃,我瞅了两眼,怕小玥睡醒后哭闹,忍着口水没吃。砚谷说话时,声音轻轻的,像微风吹散了落花,听着极其舒服,他道:“小玥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嫁给季卿远,她从小就想嫁给季卿远。”
他说,小玥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嫁给季卿远,她从小就想嫁给季卿远。可我怎么没有瞧出来,他们俩跟冤家似的,一见面就吵架,打起架来恨不得将屋顶都掀翻了,怎么能说小玥从小就想嫁给季卿远呢。
“小玥越来越嗜睡,你也瞧出来了对不对?”我说着,手指不自觉稍稍一用力,海棠花汁散在我的五指之间,没有一丝香气,只觉清凉无比。
“嗯。”砚谷点了点头,稍稍转过身体,望着那一扇紧闭的雕花木门,露出无限苍凉的神色,温和道:“我要出去几日,我不在的日子,请你替我好好照顾她,一定要平安等到我归来。”
“嗯。”我狠狠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吧,有我一口菜吃,就有小玥一口肉尝,有我一口水喝,就有小玥一口酒饮,至于季卿远,我保证,他绝不能伤害小玥分毫。”
砚谷会心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小玥竟然开门出来了,她睡眼惺忪着,赤着小脚,冲上前来,死死抱住砚谷,不顾形象地大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责备砚谷道:“砚谷你不要我了,你预备丢下我再也不管我了是不是?你走了,季卿远又要欺负我了,我不准你走,除非你把我带着……”
小玥是真的哭了,哭的那样伤心,像个失去父母的孩子,即便是朝兰泣露,玉泉幽咽,这样的词,也不能形容小玥哭泣时美丽的容颜,任谁看了都会心动。
砚谷神色凝重,轻轻拍了拍小玥的肩膀,可小玥还是痛哭不止,砚谷无法,只得将小玥背了起来,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慢慢散步。
我羡慕且心疼地望着小玥,她趴在砚谷背上,起先哭的十分厉害,后来渐渐止住了,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起身体,慢慢睡着了,一双玉足在空气里轻轻晃动着,仿佛在暮春的空气里荡起一层层柔波。
我不知小玥的身世,却知她的内心其实孤单、胆小的很,她害怕砚谷走了,再也不会来了,幽梦山庄这样大这样美,她却不觉得这里是她的家。
清商翻了个身,又睡了,我无奈地望着他,他什么时候才能成熟起来呢?正纳闷着,门口多了一个身影,正是许久不见的季卿远,大热天,他还穿着漆黑的袍子,也不知什么缘故,今日我瞅他,仿佛疲倦苍凉的很,山庄里的事物繁琐,他一个人支撑这么大的山庄,也不容易吧。
砚谷也看见了季卿远,背着小玥,径自朝季卿远走了过去,季卿远二话不说,将小玥从砚谷背后夺了过来,将她打横抱在怀里,他动静很小,动作极其轻柔,小玥在他怀里嘟囔了一声,又睡过去了。
“好好待她,她还小,是个孩子,你不要再惹她伤心。”砚谷轻声对季卿远道,似乎是怕吵醒了小玥。
“她是我妻子,我怎样待她,与你何干,既然放不下她,为何执意让我娶她?”季卿远亦轻声回应,小玥却条件反射似的惊醒了,她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季卿远,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里醒来。
“季卿远,你个混蛋,你怎么抱着我,快放开我。”小玥边说边挣扎起来,季卿远用了用力,低下头去,狠狠道:“老实呆着,否则我把你扔屋顶上去。”
小玥被他这样一吓唬,登时闭了嘴,一脸无助地望着砚谷,央求道:“表哥,救救我。”
我浑身一震,砚谷是小玥的表哥?
“小玥听话,他不会伤害你的,表哥下山几日,很快回来,你乖乖在这里等我。”砚谷柔声笑了笑,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将季卿远当空气。
季卿远气的脸都绿了,一声不吭地抱着小玥进屋,他那双玉底绸缎面的绣鞋,一步一步落在满地的春海棠之上,发出脆脆的声响。
我满面狐疑地望着砚谷,原来他们是表兄妹啊,不过在人间,表兄妹似乎是可以成亲的,不碍事不碍事。
那扇雕花格子门被季卿远狠狠关上了,砚谷盯着那扇门,沉默了良久,终究没有再说一眼,独自离开了,他一走,我便揪住清商的耳朵,将他从梦里拽了出来。
“你就知道睡觉,出大事了,砚谷是小玥表哥你知道不?”
“哦。”清商嘟囔了一声,“那又怎样?”
清商反问了一句,我倒语结了,是啊,他们是表兄妹,有什么关系呢,可为什么我觉得,小玥、季卿远、砚谷,这三人之间的关系那样错综复杂呢。
屋里又传来了东西摔碎的声音,清商愣了愣,匆匆隐了身,钻进屋里去了,我尴尬地笑了笑,也闪进了屋内。
小玥与季卿远方一见面,又打起来了。
青纱帐子已经扯碎了,小玥的头发散在地上,像柔软的海藻,季卿远的衣襟上的扣子也掉了两颗,狼狈至极的两人,像两只小豹子,怒视着彼此。
还是小玥率先开口,她冲季卿远直嚷嚷:“季卿远,是你赶砚谷走的对不对?”
“是,是我赶他走的,你预备怎么样,跟我拼了?”
“你个混蛋,砚谷哥哥怎么得罪你了,日复一日为渡娘调制解药,要不是他,渡娘早死了,我警告你,你再欺负他,我就要了渡娘的命,让你哭死!”小玥说完,朝季卿远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季卿远先是一愣,下一刻,竟然缓和下来,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问小玥:“顾小玥,你有多喜欢砚谷?”
“很喜欢,非常喜欢。”小玥言简意赅地回答。
“那你有多讨厌我?”
“很讨厌,非常讨厌。”
“为什么?”
“因为你只晓得与我吵架,还打我,好吃的,好玩的只留给渡娘,每年只给她做生辰,却不晓得给我做。”小玥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补充了一句:“其实你待我也不错,我喜欢海棠,你就在山庄里种满了海棠,我喜欢水仙,你就将山庄里的水仙全搜罗了过来,大雪天的,巴巴儿给我送来。季卿远,其实有的时候,你待我还是蛮好的,但大部分时候,你对我坏极了。”
季卿远先是沉默了半晌,尔后低声问了一句:“如果我再也不跟你吵架,每年也给你过生辰,你会不会像喜欢砚谷那样喜欢我?”
他问完这句话,脸都红了,比春海棠还艳丽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