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佛说,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我却觉得,人之所以痛苦,不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而在于放弃了最美好的东西。若是季卿远知道了,他曾经放弃了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子,放弃了一份多么单纯的感情,他还能像现在这般泰然自若吗。
小玥随季卿远回幽梦山庄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季卿远中毒显然也是那黑衣女子有意而为之,当他们一齐回到山庄后,季卿远基本上只剩下半条命了。山庄里最好的大夫都聚在季卿远的房里替他诊脉、疗伤,渡娘一直守在屋里,小玥只好干巴巴地等在门外的葡萄架下。
月朗星稀,清清冷冷的月光透过浓密的葡萄叶子洒在藤木躺椅上,未央阁里的扬琴声歇了,音起音落,似乎小玥和季卿远的缘分也快尽了,我怎样都无法明白,兜转三年,小玥原本已经忘记了季卿远,为何命运还是安排她再次爱上了季卿远。
小玥落寞地站着,那双如泉的眼睛掩映着担忧,她那素白的纤手扶在葡萄藤上,食指总不经意地叩击着,发出细微的声响。夜半时分,渡娘开了门,只见她捧着自己的小腹,一脸淡漠地朝小玥走来,小玥方欲说话,渡娘的巴掌已经落在了小玥脸上。
这一掌打得突然,小玥有些猝不及防,只愣愣望着渡娘,渡娘冷笑一声,指着小玥的鼻子骂道:“顾小玥,我不知你究竟哪里好,我花了三年的功夫也没能令他爱上我,你却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的心,三年前他就已经为你死过一回了,三年了,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顾小玥,我自知容貌、才艺都不及你,可我爱他,胜过你千万倍,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小玥擦了擦唇角的血丝,反问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三年前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渡娘盯着小玥的脸,夸张笑了一气,正欲开口,我急忙上前拉住了小玥的袖子,浅声对渡娘道:“你也不愿小玥想起过往对不对?若小玥真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你和季卿远幸福的小日子也到头了。”
渡娘听我一言,即刻止住了话头,又不甘心地瞪了小玥一言,捧着小腹再次进了季卿远的屋子,小玥讪讪地站在原地,望着渡娘的背影,朝前迈出了一只脚,良久才回过神来,苦笑着望着我,无奈地说了一句:“阿狸你瞧,渡娘比我更像他的妻子呢,他病了,我却只能在远处站着,渡娘却能在他身边照顾,你说,在这山庄里,我是不是多余的?”
“你不是想知道从前的事么?”我笑了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小玥点了点头,尔后问我:“你会告诉我吗?”
我点点头,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开口道:“此前你说过,只将开心的事情讲给你听。”
小玥在藤椅上坐下,双手合拢,支撑着自己的下颚,认真地望着我,眸子里流露出期待的神情,清朗的月光照着她皎洁的面颊,我细细看过她的额发、眉眼、鼻子和嘴巴,只觉得小玥的这张脸是最干净最漂亮的。
月明星稀的夜晚,和风细细吹着,我恍惚觉得我的声音也不真实了。
“三年前,你和季卿远的感情很好,你们相识在南贡的迦叶山上,是个枫红胜火的季节。迦叶山上有一头猛兽,叫阿蛮,你阿爹说,说能射杀迦叶山上的那头阿蛮,就能娶他最漂亮的小女儿。你却不答应,背了弓箭,独自一人去了迦叶山寻找阿蛮,你说,只要你射杀了阿蛮,你阿爹就不能随随便便将你嫁给一个粗人。”
“后来呢?后来我找到阿蛮了吗?”
小玥歪着脑袋,轻轻问我,我在讲她自己的故事,她却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她的眼神那样澄澈明净,眼睛好像两汪清澈的泉,可是为什么,我看着她的眼睛竟那样难受呢。
“后来你便在迦叶山遇见了季卿远。”
“是他射杀了阿蛮吗?”
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的确是季卿远射杀了阿蛮,可是小玥又怎么会知道,季卿远从一开始就是意有所图,他去射杀阿蛮,只是为了娶南贡城主的小女儿,至于这个小女儿是不是小玥,他根本不在乎。
季卿远的左腿应该有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他射杀阿蛮时留下的创伤,阿蛮的爪子狠狠划破了他的左腿,直到露出骇人的白骨,他就是那样,带着很重的伤,去了南贡城,娶南贡城主的小女儿。
“小玥,以前季卿远待你很好,他曾经在迦叶山脚下为你堆了一个雪人,那雪人的名字也叫小玥,你很喜欢。以前你待季卿远也很好,你曾经站在他的窗子下,为他唱了一首《秋风词》”。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玥,在羌山竹叶林,她也唱了这首歌,原来时过境迁,即便她已经忘记了季卿远,她却不曾忘记这首歌,这首她曾唱给季卿远的歌。是不是,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小玥又轻轻哼起了这首曲子,明明是凄凉的调子,小玥却用浅吟地唱的腔调唱出了另外一番韵味,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在细细诉说心事,好像是个小姑娘,悄悄站在城墙上,远远看见了自己的意中人正朝这边走来,却不敢上前与他相认,反而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了墙角,生怕被他看见。
“阿狸,我还曾为他做过什么事吗?”小玥的声音轻轻在我耳边回响,就像风信子轻轻飘过了我的耳畔。
我抚了抚小玥的额发,浅声告诉她:“你曾经为他跳了一曲《双鹤听泉》,那个时候,你跳的极好,南贡没有一个女子的舞姿能比得上你。”
“是么?可我不记得我竟然是擅舞的。”小玥抿着嘴唇,害羞地笑了。
“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的。”我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哪知,清商竟突然冒了出来,他伸手将我从藤木椅子上拎了起来,落落大方地在小玥身旁坐下,咳嗽一声,缓缓开口道:“阿狸指不定就将你的《双鹤听泉》跳成《鸭子戏水》了,你要是不介意,我倒是可以教你的,虽然只是在你梦里见你跳过一次,但舞姿我尽数都能记得。”
我尴尬地立在原地,清商说的是,我哪里会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