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玥剥了贡橘，一瓣一瓣喂季卿远吃下，季卿远眉头微微皱着，一个劲喊酸，小玥自己也尝了一瓣，连连摇头，确实很酸。
他扯了小玥的袖子，示意小玥在他身边坐下，小玥起先扭捏了一下，尔后顺从地坐下了，双手不自觉反复揉搓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橘子清香，季卿远身子靠在软枕上，正色对小玥道：“若我真死了，你可以改嫁。”
小玥似不相信季卿远的话，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花瓣一样的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双手停止了揉搓的动作，那修长的指甲恨不得掐破了自己的皮肉。季卿远咳嗽了一声，苦涩一笑道：“其实砚谷待你就很好，你若能跟他在一起，我也放心了。”小玥还是不说话，季卿远只管自己说着，鲜少看小玥的脸，其实那时小玥的脸已经绿了。
“小玥，你嫁给我三年，我从没待你好过，你一定很讨厌我吧？”
“是挺讨厌你的。”小玥抿了抿嘴巴，淡淡说道，季卿远顿了一下，勉强笑了笑。
小玥转了转身体，背对着季卿远，不紧不慢道：“我原先想着你还是别死的好，你要是死了，我不就成小寡妇了，可现如今你既这么说，我倒不关心你死活了，放心吧，以后每年清明，我必去你的坟头为你烧些纸钱。你今日死，明日我就下山去找砚谷，一切如你所愿。”
“你！”季卿远被小玥的话呛住，大声咳嗽起来，原先他倒是装的挺大度的，处处替小玥着想，此刻却着急起来，“顾小玥，你！”
“你什么你！”小玥气呼呼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季卿远，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凭什么还要对我的生活指手划脚？我想跟谁一起过日子是我自己的事情，关你哪门子事！多管闲事！”
季卿远也火了，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小玥身边，冲动地扶着小玥的肩膀，急急地说道：“你想我死，我偏不死！你想跟砚谷好，我偏不要你如愿！”
“好啊！那你就给我好好活着，每天看着我，最好长命百岁！否则得了空，我总会跟别人跑掉的，砚谷也好，叶浮蓝也好，我觉着他俩都比你好！”小玥歪着脑袋，毫不示弱地顶撞季卿远。
我瞧着，季卿远已经站不远了，也有可能是被小玥气得浑身发抖，他那一双素白、纤长的手搭在小玥的肩上，微微颤动着，小玥气呼呼地瞪着他，我想，要不是此刻季卿远正病恹恹的，小玥说不定一拳已经挥上去了。
其实小玥今晚只是想给季卿远再跳一次《双鹤听泉》，来之前，她说，如果季卿远真的会死掉，她就一头撞死在他的床前。她其实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季卿远，喜欢跟他吵架，嫉妒渡娘每天都能跟他在一起，她说，她嫁来这里的第一年，寒冬腊月，除了砚谷，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初雪的时候，季卿远送了她好多水仙花，满屋子都飘着清淡的香气，于是她的心就软了，像雪一样融化了。
虽然他经常跟她吵架，将她气哭，为着渡娘与她无理取闹，可是因为那个冬天的水仙花，她怎样也不能讨厌他，她总是记得，那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山庄，人人都赖在屋子里不愿出门，屋檐下方挂了老长的冰榔子，她一个人缩在屋子里，没有炭火，没有熏香，也没有她最喜欢的水仙花。那个黄昏，季卿远带来几个随从，只穿着单薄的衣裳，踩着积雪走近了她的小院子，一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小玥觉得那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那个隆冬，除了砚谷，季卿远是第二个踏进她的小院的男子，他怀里捧着的水仙花开的那样美丽，那白色的花瓣就像白玉一样，那青色的茎叶就像翡翠一样，小玥说，那个隆冬的水仙花是最美最美的。
他很少对她好，可那一点点的好，她永远记得，这就是顾小玥。
她以前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能讨厌季卿远，后来她明白了，那是因为她喜欢他。可那时的他身边已经有了渡娘，她只能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巴巴儿地等着，等着他来与她吵架，为了渡娘来与她吵架。
小玥与季卿远相互怒视着，就像两头小豹子紧紧咬着对方，谁也不肯先松口，他们早习惯了对彼此剑拔弩张，再也不会停下来，仔细听听自己心里的声音。如果季卿远对小玥是认真的，他不会听不见小玥心底的声音，她盛装前来，不过是想让他瞧见她最美的样子，她想让他记得她，哪怕只记得一丁点儿。
他张口就让她改嫁，小玥没动手打他已经是客气的了。季卿远的确长得好看，但却没多张一个心眼，他始终不晓得小玥心里是怎么想的。
“算了，我不想欺负病人。”小玥摆摆手，满不在乎道：“就你现在这副熊样，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捏死了。哼！”
季卿远被气得急火攻心，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小玥知道他爱干净，索性举起自己雪白的袖子替他将唇角的血迹擦干净。责怪道：“都快死的人了，还这么要强！我说你两句怎么了？这三年来，你骂我的次数还少啊？”
季卿远早没了力气，顺从地被小玥扶在怀里，他声音有些浮，就像浮动在光影里的尘埃，一碰就散了。他弱弱叫了一句小玥的名字，隔了很长的时间才断断续续道：“小玥，我有一件事情藏在心里已经很久了，我怕我再不说，就再也没机会告诉你了。”
小玥的身子颤了颤，似乎预料到季卿远要说什么一样，眼圈竟微微红了。
“我们成亲当晚，你盖着红盖头，被砚谷抱着进了洞房，一点意识也没有，那晚我喝得酩酊大醉，我怨你，因为我是为了救渡娘不得已才娶的你，直到天快亮了，我才进了洞房，掀开你的红盖头，那晚烛光特别亮，照着你的脸，我竟楞了许久，脑子一片空白，久久想不起自己是谁，你又是谁？那时你就像一个孩子，安静地睡着，一只小手紧紧握着一根金簪子，就像孩子握着一块糖，我当时就好奇了，你这样小，怎么平白无故成了活死人，我望着你的脸，只觉得我们以前是见过的。后来，你醒了，日日像防贼一样提防着我，倔强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我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听人说，你喜欢水仙和春海棠，就将庄里的桂花全砍了，系数种上海棠花。庄里的气候并不适宜养水仙，我只好命人去南贡四处搜罗各式各样的水仙花。当我将水仙送给你的时候，你开心的像是得到了全天下最珍贵的宝贝，那时我就想，小玥，我要让你开心，我不知大这是不是喜欢，可是小玥，我只想你在我身边，日日看你笑。可你讨厌我，每一次见我都像见到仇人一样，小玥，对不起，我娶了你，却伤害了你。”
季卿远说的断断续续的，小玥一直将头扬着，拼命不叫自己落下泪来，小玥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她怎么会讨厌他，她不理他，是因为他身边已经有渡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