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鸿溟大陆独一无二的一扇源泉,也是魔法都市底比斯的生命之源,正是凭借它,圣卡西姆在云海之端的奥林匹斯神山开创了底比斯城,进而形成这座都市蓬勃发展的魔法文明。毫不夸张的说,是它赋予这座城市以生命,成千上万象我一样的底比斯人,祖祖辈辈在这里繁衍生息,享用着源泉慷慨的赐予,沐浴着它的无上恩德。对我们而言,它比父母更加亲切,比太阳更加高贵,比诸神更加神圣!”古得拜凝望着黑石广场中央的源泉,圆圆的胖脸上浮现起庄严的神色,他的手上停止了动作,云舟凭借惯性,无声的向前方滑行,“我们底比斯人将这扇源泉尊称为‘生命之母’,对生命之母的祭拜和祷告,是这座城市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几位贵宾有兴趣参观本城的图书馆,还可以看到浩如烟海的颂扬和赞美生命之母的诗歌文献,它们构成了底比斯引以为豪的源泉文化……”
“我记得《窿中行记》提到过,在冥渊外缘界,源泉就像鸿溟大陆上的水井一样普通,它们居然拥有这么强大的能量,那……那个世界岂不是太可怕了,跟人间界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我结结巴巴地说。
“冥渊跟人间界原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但也并非小兄弟所想,”古得拜微微一笑,神情放松下来,“帝亘大领主赠送的礼物,即便在冥渊也是珍贵异常,混沌宝石的能量绝非普通源泉可比。更何况‘生命之母’经过了圣卡西姆及历代魔导法王的催化和培植,魔法公会每年投入的更新和保养经费更是多达数万金元。根据上一年度笛卡尔大师的测评和推断,‘生命之母’当今的能量输出水准,已不亚于一个小型轮璇。”
陆行云舟重新发动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掠过黑石广场,我茫然望向广场上顶礼膜拜的人群,一张张面容在我眼前清晰浮现,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人们俯首祷告,庄重而虔诚。我的心底油然生出深深的羡慕,这些底比斯人身处神山之上的魔法都市,自出生开始,便享用着“生命之母”所赐予的魔法文明,衣食无忧,远离战火与灾祸。
鸿溟大陆上的人们绝大多数笃信各种神明,但却并没有哪位神祗慷慨的赐予凡人安宁与富足,反而是来自冥渊异界的这株小草,毫无保留地奉献出它的能量,最终开辟出云端之上的这片乐土……
突然,我的心剧烈颤动了一下,在黑压压的人潮当中,我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那是一个人,他匍匐在湖边一处角落里,浑身上下包括在厚厚的黑色斗篷当中,这身装束跟周围的人群并无分别,藏在斗篷之下的那张面孔同样平淡无奇,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
当我的灵目扫视过他的时候,他敏锐的感应到了什么,转脸向这个方向望过来。
虽然只是极短暂的一瞥,但在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孔之下,我分明看到了另一张脸!
那是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容,岁月的沧桑并没有在其上留下太多痕迹,如大理石雕像般的线条和棱角,勾勒出无上的威严与迷人的魅力。虽然已经垂垂老矣,但却洋溢着童稚的好奇烂漫与少年的青春活力。这张隐藏的脸孔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和悲天悯人的情怀,偶尔也会显现出几丝令我不寒而栗的怪异光彩。
我从未想到过,在一个人的脸上,能够看到如此丰富、如此复杂又如此矛盾的东西。
然而,当我凝神再看,那里却只有一片空地,似乎刚才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幻影。
这怎么可能!在我的灵目注视下,还从没有过什么东西可以脱逃,即便他上天入地,即便他隐身匿形,即便他融化在空气里,也绝不可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但是,只一眨眼的工夫,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竟影踪全无,仿佛从未曾出现过。
我瞠目结舌的盯着那处空地,认真回忆着那张面孔上的每一分细节,但凡被灵目看到过的事物,都会深深保留在我的记忆中,纤毫毕现,永不消褪。可是,当我仔细回味须臾前看到的这幅影像时,出现在脑海里的,却是另一张风马牛不相及的面容……
那是——魔导法王卜拉图!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神经错乱了不成?卜拉图的遗蜕是我在魔砂幻境核心的魔法阵中亲眼所睹,遂即在之后的爆炸中灰飞烟灭,就算他转世投胎,也没有这般赶巧吧。况且卜拉图的相貌跟我刚刚所见之人相去甚远,可为什么,当我回忆那张脸孔时,出现在脑海里的却是卜拉图!
灵目绝不可能出问题,这就意味着,卜拉图和那人之间,必定有着某种超乎想象的、奇妙的关联,只是我目前尚不能理解。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理智的人,只有一种状况会让我混乱,即灵目所见与我的思维相悖。我心里一阵迷茫,神情顿时恍惚起来,浑然不知身在何方。直到陆行云舟停在了某处地方,古得拜和艾米罗大声寒暄着,我似乎听到他们在说,“……总执事专门接见,是无上荣耀。”
我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正被老贼牵着,懵懵懂懂走下了云舟,登上了一处台阶。
仰头望去,层层叠叠的一千零九级白色大理石台阶,宛如一条通往青冥的阶梯,盘旋而上,头顶极高处,是一座金字塔形状的巨型宫殿。殿堂依岩开凿,阶梯两侧的扶墙上,有出色的浮雕和生动的壁画。
这里应该就是魔法公会的圣地,天下闻名的索罗门神殿了。若在平时,我还不知会兴奋成啥样子,可现如今,我哪有工夫理会它。
只是粗粗一睹,我的心神再度收了回来,苦苦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渐渐的,卜拉图和黑衣人的影像在我眼前重叠起来,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两张毫不相干的面孔,可为什么灵目要把他们硬生生拼凑在一起呢?遂即我又察觉到一件事:黑衣人相貌威严,一派正气浩然,且极富魅力,然而,每当回想起他眼眸中的光芒,我就没来由的心悸,连腿脚都有些微微打颤。
等我又一次回过神来,已经身处大殿之中,殿中铺陈着豪华的马克西姆金绒地毯,四壁装饰有五颜六色的魔法彩灯,两旁侧厅里光影明灭,运行着大大小小作用难明的魔法阵。
艾米罗和老贼低眉顺眼的站在我身边,正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三位老者正襟危坐,周围是一群身着红色真丝描金斗篷的侍从,表情谦卑而恭谨。
那三位老者皆身穿白色丝袍,装束简洁而雅致,他们的座位倒是颇为奇特,居然是悬浮在地面之上的植物叶瓣。左边的枯瘦老者坐在龙尾芭蕉上,右侧身材高大的老人的座位是一团千层海棠,正中央的老妇人看脸庞似乎三十几岁的样子,然而发髻雪白,连眉毛都变成根根银丝,她神色淡然,静静安坐在一层虹彩锦葵之上。
我心中一凛,来时途中曾听西芒大师讲述过,魔法公会有三大总执事,掌控着魔法都市底比斯以及遍布大陆的魔法公会分部的权柄,其实际权力较之七大强国的君主尤有过之。因其地位超然,即便各国的皇子亲王朝觐神山之时,往往也难获得晋见机会。这三位大人物眼下居然同时现身,接见我们这只不伦不类的使节团,嘿,我们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我遂即又想到,就凭我们这三块料,哪有那么大的脸呀。人家看得恐怕都不只是帝君的面子,而是多瑙帝国前代法王卜拉图的。毕竟我们名义上是来参加卜拉图祭奠大典,而卜拉图,卜拉图……我心中一动,广场上所见的黑衣人身影再度浮现于眼前。
艾米罗在我身旁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客套话、场面话和恭维话,然后躬身呈上了礼单,这礼单我在路上见过,包括金元、魔晶、矿藏以及土地、宅院、园林在内,价值高达上万金元,当然这些东西没法随身携带过来,只需三位总执事点头认可,便会交割给帝国境内的魔法公会分部。
礼单呈到了坐在中间位置的老妇人手里,她只是抬了抬眼皮,随意的递给身旁一名侍从,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听西芒大师讲过,魔法公会三大执事中,首座执事特雷莎、次座执事海鸣威、辅座执事阿拉贡,皆为究级大魔法师。
同为究级大魔法师,小侏儒戈鲁查加姆大师是多么和蔼可亲,而眼下这三位,简直就像泥胎木雕一般,让人敬而远之。
“多瑙帝君既表心意,却之不恭,本座代表魔法公会收下。愿与贵国继续保持良好关系,相互协作,互通有无……”特雷莎首座面如止水,不咸不淡的说着套话,“关于卜拉图法王祭奠之事,可由西芒大师主持。尊使毕竟不是我公会中人,颇有不便,就不用到场观礼了。”
艾米罗闻言大急,按照先前计划,我们原本打算在祭奠典礼上混水摸鱼,至少也要踩清盘子,以便伺机下手。这下可好,特雷莎首座一句话,直接把路给堵上了。
艾米罗还待据理力争,位于右侧的高大老者——辅座执事阿拉贡森然望了他一眼,顿时将他的话噎了回去。特雷莎首座微微颔首,两名红衣侍从走上前来,引导我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