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脑海里摒除了这些七零八碎的破事儿,我吹着清脆的柳哨,跑上了布满蒲公英的小山包。在一棵挺拔的银杏树下,一位高大魁梧的老人正虎形鹤步,行云流水般舞动着手中的长剑。
帝国以武立国,国内崇武之风甚盛。无论街头巷尾,田间地头,时常能见到有男女老少耍两手把势,摆弄几路枪棒,本已习以为常。但眼前这位老者的剑路却与我以往见到的大不相同,刚才我远远的打眼一瞅,就觉得非同一般,所以才跑过来瞧个究竟。
只见老人身随剑走,剑光煌煌,剑路绵密,招式凝重严谨,隐隐有名家风范。虽然我从没练过一天剑,但跟着艾米罗这样的“剑圣胚子”混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之下,我对剑道也多少有些了解。况且艾米罗一直存着收我为徒之念,有意无意的,总在我眼皮底下炫耀几手自创的新招,还经常好为人师的给我灌输他的剑法要诀。
所以啦,虽然我不会用剑,但我对自己的眼光和鉴赏力还是蛮有自信的。
这位老人的剑法嘛,待我老人家仔细评判一番。
喔,老实说,他还是蛮有武学根底的,招招式式生动传神,举手投足间,隐隐有名家风范,这套剑路也颇具观赏性,我只看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心旷神怡,好像是站在一条大江之畔,看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不过,这样的剑路只能用于舞练健身,若是真刀真枪的较量起来,就只有挨打的份儿啦。虽然我嘴上不承认,但我对艾米罗的观点还是认同的,真正的剑术应该是他那样子的,从无数血战中磨砺而成,招招致命,一击必杀!
当然了,那种用于实战的剑术,观赏性自然差了许多,或许,艾米罗也该学几路这样花哨的剑法,下次我们穷困潦倒的时候,就可以让他上街卖艺了,嘻嘻。
“这位小哥何故发笑?”银杏树下的老人忽然收剑,他转过头来,饶有兴致的望着我。
“啊,这…”我不由大窘,心中暗骂自己像个弱智儿童,记得海恩说过,真正有内涵的人讲求喜怒不形于色,我倒好,心里有啥想法全写在脸上。
“老爷爷好,”我恭敬的施了个礼,迅速想好了一套说词,“刚才我突然想到,如今天下太平,圣君在位,百姓富足,五谷丰登,心中一时高兴,就笑了出来,不知您老人家有何异议呀?”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拂髯微笑,“说到四海升平,老朽当无异议。不过,适才小哥所笑,似乎不是因为天下,而是因老朽之剑法,还请不吝指教一二。”
啊哦,这老头眼光还真独,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搪塞,也罢,干脆给他挑明了吧,我好歹也是原圣光小队的主力队员,不能让人给小瞧了。
“这位老爷爷,您莫要小哥小哥的称呼我,多不好意思。我叫辰若羽,您喊我小若羽就成,”既然要给人指摘错误,态度更要谦逊才行,这也是海恩教过我的,“虽然我不怎么懂剑,但我听人讲过,剑术有三大要诀,那就是:狠、快、准。力道要大,才能压制对手占据优势;剑速要快,才能调动对手以取得主动,使对方出现破绽;出剑要准,才能抓住机会一招制敌。”
艾米罗的剑术理论,此刻在我口中娓娓道来,倒也似模似样,“反观您刚才的剑路,一来剑速太慢,显得力道不足;而且,在十剑之中,似乎有七八剑是用来防守的,真正用于攻击的招式太少,那怎么可以呢?须知以剑相搏,拚的是性命,哪能把主动权交给别人,自己处处挨打?只要进攻,就有获胜的可能;若不去进攻,哪怕剑法再精妙,又有什么用处呢?”
说起来艾米罗也算成功了一半,虽然我最终也没跟他学剑,但他对于剑术的理论认识,我倒是奉若至宝的全面继承下来了。我的评点应该很到位,很有说服力吧?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老爷爷剑法中的缺陷,他该怎么谢谢我呀?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老者纵声长笑,声震四野,“小若羽呀,你对剑学既有如此见地,剑术上的造诣必然不差。不如我们切磋一二,以剑论道,如何?”
“啥?跟我比剑!”
这下我可真傻了眼,若是比弓箭,本少爷天底下谁都不怕。可我这辈子从没想过,会有一天拿把剑冲上去跟人干仗。
这下咋办?老老实实跟人说我从没摸过剑?
连剑都没摸过的一个小屁孩,刚才人模狗样的说了一大堆剑术理论来指摘别人的剑法,我脑袋是不是被猪踩过了?
“我……我的剑没带在身上,”我支吾着说,希望能蒙混过去。
老人笑了笑,将长剑平放在地,自树下捡起两根长度适中的断枝,他挥动着试了一下柔韧度,然后将其中一根交到我手里。
哦,原来是用树枝呀,这下我有点信心了,以前在村子的时候,没少用这东西跟小伙伴们掰架。
我年纪轻轻,眼疾手快,腿脚麻利,力气也不小,又有艾米罗剑术理论的指导。何况,就算没吃过猪肉,我总见过猪跑嘛,艾米罗那些得意的剑招都在我脑瓜里放着哩,这么多优势明摆着,我就不信用树枝打架我会输给一个老头。
老人横剑当胸,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
“您当心,我可要动手了,”我大剌剌的举起树枝,脑海中回想着艾米罗力搏妖兽的场景,身子猛然窜了出去,抬手刺向老人的肩膀。
老人手中的树枝轻轻一抬,也没见他怎么作势,我信心爆棚的一“剑”就被磕了出去。
我有些恼火,身形半蹲,两腿一蹬地面,再度跃上,横扫对手的腰部。
老人缓缓退后半步,树枝顺势一推,我的“剑”便被荡了出去,由于用力过大,我踉跄了半步,差点摔倒。
我火冒三丈,挟“剑”再度冲上。
眨眼工夫,我已经攻出了十多剑,老人则完全采取守势,他的动作幅度很小,剑速甚至比刚才还要缓慢,可就这么慢吞吞又软绵绵的剑路,我却丝毫无法攻破。
这事儿不对呀,我每出一招都是铆足了劲儿,剑速快的很,听听树枝在空中发出的呼啸声就知道我有多卖力了,而且我自认准头也不差,可是,那老人轻描淡写,随手挥洒,就轻松化解了。
唉,谁能想到,慢吞吞的剑招竟然会这么厉害,这么打下去非得被他耗死不可,必须得速战速决了。
我喘了几口粗气,大叫一声,从地面蹦起半仞多高,树枝劈头盖脸砸了下去。
我已经算计好了,除非老头就地滚开,不然他必须招架我这一“剑”,那样就好办啦,两根树枝撞在一起,肯定会断成四截,这样就算打个平手了,大家都有面子。
不出所料,老人右手一抬,树枝自下而上迎了上来。
“啪,”两根树枝交击在一起,我只觉得落手处又滑又软,用了那么大力气,却似乎石沉大海,空空荡荡,心里顿时说不出的难受。
老人的树枝忽然从我的“剑底”卷了上来,仿佛是条滑溜的泥鳅,我眼睁睁看着,却不知该如何应付。
“哎呦!”手腕挨了一下,整条胳膊一麻,手中的树枝掉落在地。
“原来你未曾学过剑,”老人凝视着我,我只觉得脸上发烧,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剑学之道,浩若烟海,千变万化,存于一心,岂是几条要诀所能阐明。”老人淡淡的说,“仅仅一味抢攻,乃莽夫之行,求死之举,或可称雄一时,然必不长久。对剑如对弈,未谋胜,当先谋败略,须知世间高手如云,天外更有数重天,如何以弱敌强,险中求生,败中取胜,方为立足之本。老夫此套剑法草草而创,鄙陋低浅,算不得上乘。其意专于防守,并非怯战,而是遇强敌时先求自保,惟有退能守,方可进而攻。”
我低头受教,有刚才的实战摆在那里,老人的话显得格外有说服力。我越来越觉得艾米罗能活到现在,简直太不容易了,不行,抽机会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万一他哪天挂了,谁赚钱养活我呀。
心中忽然一动,我福至心灵。作为一名弓箭手,我最头疼的就是敌人欺近身边,如果能学上这么一套专注于防守的剑法,近身战斗我就不怕了,跟对手缠斗一番,再伺机拉开距离,如此一来,我岂不是立于不败了?
“老爷爷,我,我想跟您学剑,”我犹豫着说,“您能把这套剑法教我吗?”
老人仔细端详着我,拂髯沉吟了半晌,他忽然弯下腰去,拾起我掉落在地的那根树枝,重新交回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