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腹疑惑,艾米罗的视线再度转向下方,此时,黑色火海已经坍塌了大半,剩余几块残存的部分被浓浓的白色光芒分割包围,蜷缩在角落里,不断的萎缩、脱落。其上的墨焰也再无之前的气势,光芒变的微弱黯淡,宛若风中之烛。
蜃影火云脱落的地方,露出了大片大片的空间,视线没有丝毫阻碍的穿过这些区域,投射到真正的地面上。
在一片广阔的原野上,遥遥挂着一个弯弯的月牙,明净而皎洁,神秘而静谧。
那自然不是真正的月亮,而是一方月牙状的湖泊,湖水如月华般洁白,湖面如月轮般宁静。大块的墨色火云落入湖中,却不曾激起一丝波纹,湖水的颜色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湖泊横亘于两侧山崖之间,在湖面与崖壁接触的地方,岩壁向内凹了进去,形成黑黝黝的巨大空洞。
火云的脱落速度越来越快,数息之后,片刻前还遍布天空的墨焰火海一扫而空,艾米罗三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到这块真正的地面上一探究竟。
爬下数十仞的距离之后,艾米罗的脚终于踏上了实地,或许是经常遭受火云洗礼的缘故,地面呈现出病态的焦黄色,坑坑洼洼,寸草不生,一些低洼处还散发出缕缕热气。
“老艾,你是属乌龟的吗?我还以为你得爬到明年才下来!”日耳曼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听着是那么亲切。
艾米罗刚要答话,日耳曼突然发出一声大叫,“天哪!快来瞧瞧这是谁!老崔!原来你没死啊!”
虽然分别了只短短片刻,但经历了蜃影火云的浩劫,却好似度过了漫长的时光,众人都觉得又亲近了几分。特别是纽崔莱的安然归来,更令人感到分外惊喜。有他的战力加入,此次行动又增加了几分胜算。
“我几天没在,你们竟然拐带了这么美丽的小姐,谁来给我介绍介绍?”见到露露,纽崔莱感到有些惊奇,他按照帝都社交界的礼仪,微笑着欠身施了一个礼。
艾米罗有些踌躇,瞧露露的意思,不希望真正的身份被艾米罗和老贼之外的其他人知晓。雒尔不喜言语,日耳曼神经线条比较粗,给他们打个马虎眼也就过去了。可纽崔莱心思缜密,思虑周详,在他面前难以蒙混过关。
转念再想想,既然大家在一起并肩作战,如今深入龙潭虎穴,相互之间应该有充分的信任。与其遮遮掩掩令人生疑,不如坦诚布公的公开露露的身份。
艾米罗拿定主意,还没等他开口,老贼一把将露露拉了过来,“我说丫头,你就别瞒着大家了,要我说你也真能忍得住,若是我老人家有你这么拽的身份,早喊得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
露露嗔怪的瞪了老贼一眼,转头冲大家笑了笑,笑容明显有些不太自然,“我叫露斐黛儿,是南松老师的弟子,几位都是小艾哥哥的朋友,跟他一样喊我露露好了。”
“露露还是玄府枢阁的成员。”艾米罗郑重的补充道。
“什么!”众人均是大吃一惊,如果说南松弟子的名号让人心生敬仰,枢阁密卫的身份则令人大感敬畏。
看到雒尔三人将信将疑,艾米罗请露露取出了“金狮踏月符”,三人讶异的传看了一遍,这才深信无疑。
“真看不出,这么娇滴滴的一位小姑娘竟然会是传说中的枢阁密卫,”纽崔莱目光炯炯的望着露露,他笑着点了点头,笑声中却无丝毫愉悦之意,“看来治安署这次是多此一举了,有枢阁密卫出面,咱们全都该自动下岗才是。”
艾米罗觉察出气氛不太对,赶忙出面打圆场,说了些同舟共济患难与共的大道理,纽崔莱这才微笑着不再言语。他转过身,凝视着月牙湖的对岸,那里只有一片升腾的雾岚,浓浓的雾气背后,不知隐藏着多少未知的秘密。
艾米罗又问起刚才分别之后的经历,才得知露露三人顺着绳梯攀下来的时候,并没见到蜃影火云,直接抵达了地面。
他们坐在崖壁前,取出食物和饮水,边吃边等艾米罗跟老贼下来,还没吃几口,耳畔突然发出一声山摇地动的巨响,三人措不及防,全被震翻在地,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不远处的月牙湖颤了几颤,忽然飞上了天!
一个湖泊当然不可能飞到空中,真正飘起来的,是乳白色的表层湖水,让三个人瞠目结舌的是,这层湖水直直上升到数十仞的高处,竟然不再落下来,而是向四面八方急速膨胀,很快就塞满了两侧山崖之间的横截面。
雒尔学识渊博,对于《窿中行记》更是耳熟能详,此时忽而醒悟过来,认出了眼前的蜃影火云。要知道这一奇特景观的存在时间极为短暂,很快就会化作黑焰火雨坠落下来,到那时可就大难临头了。
再攀到上面去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况且又有凝结成固态的蜃影火云的阻碍。三个人没头苍蝇一样在崖壁间乱窜,须臾之后,头顶上方的白色火云化作一片殷红,那是崩塌前的先兆。危机关头,多亏露露找到一处天然岩洞,拉着雒尔与日耳曼躲了进去,雒尔又在洞口设了两道风旋屏障,这才躲过了火云灭顶之灾。
艾米罗听的心跳不已,刚要添油加醋的描述一下自己的历险,忽听不远处有人呼喊。抬头望时,纽崔莱站在湖岸上冲这边摆手,示意大家过去。
方才在高处看时,湖水洁白而纯净,宛如月华般皎洁。此刻走到岸边才发现,湖中却是一层粘稠的晶体状液体,无数晶面相互折射,发出阴渗渗的惨白色光线。离湖岸尚有几步远,一阵炙热的气息已扑面而来,气味及其难闻,仿佛是腐烂的败肉散发的气息。在令人窒息的热流当中,又夹杂着道道刺骨寒风,吹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经不住好奇心作崇,艾米罗往前凑了凑,想多看几眼这大名鼎鼎、几千年来却几乎无人一睹的“雪焰月湖”。他刚举步登上隆起的湖岸,有人拽了他一把,将他拉了下来,回头看时,却是露露。
“你笨手笨脚的,小心掉下去。”露露嗔怪道。
“传闻落入这雪焰月湖,身体表面会烧成焦炭,体内的血液却会冻结成冰,”老贼贼兮兮望了过来,“我老人家就不信了,世上哪有这种怪事,为了验证这一传言的真假,小艾你就勇敢一回,跳下去洗个澡咋样?”
“我说贼老,你刚才是不是撞坏了脑袋?万一我下去上不来了,谁给你发薪水!”艾米罗笑骂道。
劫后重逢,众人心情都很不错,虽然明知真正的危机还未曾开始,但借助这难得的闲暇时光,还是忍不住互相开起了玩笑。
纽崔莱站在岸边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艾米罗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探头下看,湖面与岸壁交接之处,浮着两个浅紫色的圆盘,每个圆盘都有两仞方圆,表面光滑平整,中心处微微向内凹进。
“这是啥玩意?跟治安署大宴会厅的餐桌倒是有点像。”艾米罗疑惑道。
“小艾哥哥,你笨死了,这就是船嘛,”露露抬起葱管般的玉指,点了一下艾米罗的额头,“看来咱们之前的推论没有错,这里应该就是血魂教的巢穴,不然的话,这些船是哪儿来的。”
“这鬼东西会是船?没搞错吧,”身后传来日耳曼的大嗓门,“我怎么看着像装烤肉的盘子?咱们站进去,可不就成了两盘菜?”
“颃顽浮岩,传说中渡过雪焰月湖的唯一工具,”纽崔莱不去理会日耳曼,而是冲露露点了点头,“枢阁密卫果然博学多闻,见识不凡,佩服佩服。”
“我们渡湖的时候,不会再来一场蜃影火云吧?”艾米罗心有余悸。
“根据《窿中行记》的记载,蜃影火云即便在冥渊也不会经常发生,是雪焰月湖达到某种临界值之后的变异现象。当然,至于这记载的真实性如何,恐怕没人检验过,就让我们一同祈祷吧。”纽崔莱淡淡的说。
众人在岸边胡乱进了些饮食,整理一下行囊,又检查了武器装备,准备渡湖。
每条岩船最多只能容纳5个人,众人商议了一下,分成两组,艾米罗、老贼与露露一组;纽崔莱、雒尔和日耳曼搭乘另一条岩船。
大概是老贼刚才的话起了作用,艾米罗对这片湖水有些打怵,看这浮岩圆盘只是薄薄一层飘在湖面上,也不知承重能力如何,万一一不小心踩翻了,或者盘体摇晃幅度过大,湖水溅到身上,那可就不好玩了。
他正考虑该如何稳妥的挪上去,却见纽崔莱从高处纵身跃上岩船,落脚处发出一声空洞洞的闷响,圆盘却没有丝毫的晃动,甚至没有一丝下沉,盘底仿佛牢牢钉在了湖底。
艾米罗大喜,“咣”的一声跳了上去,脚底的感觉像是踩在坚硬结实的地面上,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圆盘的空间宽敞,容纳三个人绰绰有余,艾米罗在原地转了一圈,疑惑的拍了拍后脑勺,“这船怎么开?”
他抬头望向另一边,只见纽崔莱和日耳曼坐在圆盘两侧,将雒尔挟在中间,他俩各自抽出身上的武器,伸入湖中,向同一个方向用力搅动,岩船轻盈的滑了出去,如同疾驶在冰面上的雪橇。
艾米罗耸了耸肩,依样画葫芦的拔出长剑,准备划动岩船。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看时,却见露露跟老贼无所事事的在圆盘中央坐下来,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吃东西。
“喂!两个懒蛋,快起来干活,”他没好气地嚷嚷道。
“我老人家年纪大了,划船这类重活,该你这样的小年轻干才对嘛。”老贼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辜。
艾米罗被噎的说不出话,半晌又望向露露,“你呢,打算用什么借口逃避劳动?”
“拜托有点爱心好不好,人家可是女孩子呀,”露露白了他一眼,捏起几颗桑椹塞进嘴巴,“再说我的武器太短,不能用来划船嘛。”她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那柄闪电状的“赤芒虹闪”,示威似的晃了晃。
赤芒虹闪的长度仅有尺许,艾米罗无话可说,只好闷头充当起船夫。
长剑插入湖中,如同刺中了败革,松软中带着些许坚韧,艾米罗手腕一运力,剑脊向后拨动着湖水,整个圆盘飞快的滑了出去。
看来这种岩船也不难操纵,艾米罗心里正想着,忽然手上一阵滚烫,还没等他有所反应,炙热中又传来几丝冰寒,艾米罗下意识的急忙缩手,突然醒悟是剑柄上传导的温度,他咬牙忍住火辣辣的炙热与砭骨的寒意,将佩剑从湖中抽了回来。
定睛看时,剑刃边缘微微有些青白,热度逼人,遇到空气发出嗤嗤轻响,散出淡淡的雾气,似乎在炉火中淬炼了好一段时间。然而,在剑脊处,却凝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凌。
艾米罗目瞪口呆,看来传闻中所言:人落入这雪焰月湖,体表烧成焦炭,血液凝成寒冰,极有可能是真的。这传说中只存在于冥渊的妖湖的确怪异莫名。
他定了定神,再次将剑探入湖中,只是这次掌心里已运上了斗气,灼热与冰寒两种截然相反的温度从剑柄上再度传来,交替往复,生生不息,但在斗气的运转下,触手的感觉微弱了许多。
艾米罗对划船并不陌生,不过划这种大圆盘还是头一回,虽然载着三个人,岩船的运行还是相当灵敏快捷,稍一用力过大,就在湖面上滴溜溜转圈,逗得露露咯咯直笑,老贼则绘声绘色的向她讲述关于艾米罗蠢笨的段子。
艾米罗被转的头晕眼花,又让老贼气得火冒三丈,偏偏还不好发作。看看前面的岩船已划到湖中央,自己却还在岸边转圈玩,心里又焦急又上火。他深吸一口气,左手持剑鞘,也伸入湖中,拼着斗气的损耗,双臂一齐发力,在左右两侧同时拨水,岩船箭一般窜了出去,仿佛在湖面上凌空飞行,很快便拉进了与前一条船的距离。
“嗨嗨,我的出色表现是不是给了某个人一记响亮的嘴巴呀?”他得意的转过身,恰好老贼和露露也抬脸望向他。
艾米罗顿时一阵迷惑,露露和老贼的表情很是奇特,他们的脸上还僵着尴尬的笑容,眼睛里却充满了惶恐。
“我不就是划的快了点吗,你们这是啥表情?”艾米罗一头雾水。
老贼挤眉弄眼的,表情有些焦急,他忽然张大了嘴巴,似乎在示意什么。
艾米罗被搞得摸不着头脑,他的反应也算机敏,马上发觉露露其实并没有看自己,她的视线越过了自己的肩头,凝视着后面的某样东西;而老贼的眼睛挤了又挤,同样是瞟向那处方位。
强烈的危机感在心中闪现,他并没急着回头,而是无声无息的将佩剑从湖中撤回,向身后一横,然后迅疾无伦的转回身去。
面前,赫然是一张血盆大口!
巨大的颚骨中央,是一个阔达呎余的窟窿,里面有两排惨白的利齿,反射着森森寒光;短匕般的利齿中央,充斥着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似乎有容量惊人的血浆,在不停的翻滚涌动;血红的最深处被一层灰朦朦的雾气遮掩。艾米罗恍惚感到,雾气的背后,是一处深不可测的黑洞。
这张巨大血口孤悬于艾米罗双目平行的空中,没有眼眉耳鼻,没有头颅躯干,没有身体四肢,事实上,除了这张巨口之外,其它一无所有!
仿佛是一个隐身于虚空背后的可怕妖魔,将他的丑陋大嘴,从空中探了出来。
艾米罗敢发誓,刚才转身前,这东西连影子都没有,只是在转身的短短一霎那,它有如平空幻化般出现在自己背后。
巨口与他之间的距离仅有仞余,艾米罗甚至能感到血口中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面而来。事实上,在他转过头的那一刻,那张巨口动了动,似乎要猛扑过来,只是被横在空中的剑刃所慑,又硬生生压住了。
这样一张突如其来凸现于空中的血盆巨口,如此狰狞可怖的出现在眼前,若是常人,恐怕会吓得不知所措。但艾米罗久经风浪,神经已变得如钢丝一般,西诺镇墓室中石壁上的文字在他脑海里一掠而过,毋庸置疑,七十多年以前,那位古兰拓跋同样是在这处地方,迎面遇上了这张巨口!
他的心里隐隐有一丝疑惑,急切之间,又难以捕捉到。说时迟那时快,巨口蓦然动了,其势凌厉无匹,带着砭面生疼的劲风,呼啸着扑了过来。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威势、这样的血盆大口,艾米罗毫不怀疑,若是被咬实了,怕是半边躯体都会被吞噬进去。
横于面前的剑刃光华大盛,艾米罗怒喝一声,斗气全力运转,手臂一翻,长剑回转,寒光四射的剑刃刺入血口之中!
这一剑似乎刺中了空气,剑刃上未曾传来任何感觉,波的一声轻响,血口消失无踪,像是一个破灭的肥皂泡。
艾米罗怔怔的站在岩船上,他觉得有一个很重要的念头,就是捕捉不到,而心中的危机没有丝毫减退,甚至愈加强烈,似乎,某种看不见的危险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
是了!那个古兰庶拓明明是被咬了一口,但从他的遗骸看,却没有明显的外伤,如果他是被这种巨口咬中,无论咬到身体哪一处部位,尸身都会残缺一大块才对!
唯一的解释是……
艾米罗大叫一声,将手中的佩剑用力掷向湖面,剑身倒插进湖中,缓缓的沉了下去,这一刻,他看得真真切切,剑上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