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药了。”唐雪晴弯着眉眼走进帐内。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大概清楚了这个男子是怎样的性格，和魏之远相去甚远，只是她还是不死心。
“怎么还要喝？”东方野放下手中的舆图，皱着眉。
“别老是皱着眉，”依然是小生打扮的唐雪晴笑起来还是难掩光芒，袖子轻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更是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个男子的身体，“皱眉皱多了，眉头间都会有淡淡的痕迹。看起来很凶的……”
说着唐雪晴便随意地用手在东方野的眉间轻抚了一下，将药碗递了过去。
东方野楞着，迟迟没接。
刚才那个触感……冰凉中带点让人心悸的滑腻温柔，连带着一股心池被晃起了涟漪的声音……该死的，他居然希望那双手在自己脸上多停留一下？
反应过来的东方野异常恼怒，冷着脸结果药碗，一饮而尽，平日里不喜的苦味在这时候恰好成了警醒他的好法子，他喝完之后随意抹了抹嘴巴，开口道：“明日让席致歉给我送药就好，不麻烦神医亲自跑一趟了。对了，我这病还要多久治好？”
“你不是得了病，是中了蛊。好在你底子好，但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日夜折腾，处理军事固然重要，但是若是没有一副好身子，你拿什么去处理军事？我会一直呆到你身子大好为止，你安心养病就是。”
东方野眉头一皱，不说话了。
唐雪晴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东方我此刻的表情，知道自己能待的时间怕是不久了，这个男人已然不耐烦。但是如果他是魏之远呢？如果他这几天来的表现都是在装呢？别忘了魏之远的心机有多重，她一直到死才知道，所以这一次她不会放过这个“如果”。
她决定要下猛药了。
既然平常的小事无法让他露出蛛丝马迹来，那就用一个人心中最柔软最隐蔽最脆弱最容易被人激动的情绪来解决吧。
“炭笔？”席致歉眼神怪异地看着面前这个向她索要炭笔的灵动女子，好像她唇角的笑容随时会飞起来一样。
“对的，就是这个东西。”唐雪晴轻笑着伸出手，作出索要的姿势。
“这一时半会的让我去哪儿找呀……”席致歉为难道：“什么东西一定要用炭笔来写，用毛笔不成吗？”
“就要炭笔，麻烦你，帮我弄到可以吗？”
“可以。”面对唐雪晴那样的面孔，他怎么样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不出半日，席致歉就效率极高地弄来了两只炭笔，高兴地唐雪晴一绷一跳地接过，心情大好。
弄了几张战报的背面，唐雪晴开始非常认真地作画。因为她本身画画水平就差强人意，用毛笔又用不顺手，如果再用毛笔来画画，那画出来的东西不要说东方野，就是连她自己恐怕也要猜度半天……
手下的炭笔弄黑了唐雪晴的手指，葱白的指尖瞬间染上一片墨黑，唐雪晴不在意地捏着炭笔，却在下笔的时候怔愣可好久……
要从哪里开始画起呢？
第一次见面的那片碧绿色的湖水边，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眉目清朗而明亮的少年，第一次见到水天一色的景象，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因为羞于见到异性而脸红，第一次尝到一眼万年的滋味……那么多第一次，全都是在遇见他的那一次开始。
很多东西就是这么奇妙，在那片湖边的小小少女扬眉浅笑地说出“你叫什么名字？你长得真好看”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就已经缓缓将她和魏之远紧紧扣在一起，不死不休地缠绵。
炭笔移动得迅速而绵长，下笔的力道渐渐明朗。
诉说这一段感情，其实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只是笔起笔落，有一些东西跟着在纸上落下，有一些东西却永远黏覆在手指，要经历多少遍岁月的洗礼方能彻底消失至不留痕迹。
记者团共事，朝夕相处过的日日夜夜，再一次见面后的心悸，一直到最后……真相的步步揭露，结局的苍凉阴森，以及摔下阶梯时那张本该明朗却因痛苦惊惧而扭曲的脸……
“簌簌……”完成了。
唐雪晴一副一副浏览而过，似是放下了心中一直以来的大石头，拿起画纸就朝主帐奔去。
她不信这一次魏之远还能无动于衷……从那天他看见她跌落的表情上来看，魏之远应该或许可能……有点在乎她吧？这些点点滴滴穿梭在他们之间的往事，只要打开了一个切口，回忆就会立刻向决堤的河流一样喷薄而出，逃不掉的。
除非……他真的不是魏之远，不是和她一起经历这些的人。
掀开帘帐，东方野手中的兵书一放，凝眉看着她。目光渐渐移动到那双手上，突然一滞。
“过来。”他命令的口气冲了出来。
唐雪晴被这样的气势镇住了，不禁走了过去。
东方野不由分说地抬起她的手细细端详，沉着脸问道：“谁伤的？”
“啊？”唐雪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恍然大悟这厮是认为自己手上的炭笔痕迹是烧焦所致了。
“炭笔弄的……东方野，给你看个东西。”唐雪晴有些忐忑和犹豫地开口，但是动作却不慢，手中的东西很快呈到东方野的面前。
“这是？”东方野接过，挑眉，一张一张翻阅，看得极为认真。
唐雪晴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眉宇间皱起的那条痕迹看，渐渐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刀刻般的五官确实……很可惜，没有她想要的表情。
“这什么？”东方野扬了扬这张纸，眉毛轻挑。战事吃紧，这个奶油书生不为自己的国家作出贡献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借着这个看起来美好凄婉的爱情故事来向他说明自己需要一个女人了吗？
“这个……”唐雪晴不知道怎么解释，拿回纸，有些失落地道，“没事儿。我就是一时兴起，想到以前看到的故事，就画了下来给你看而已。”
现在看来，真的只是一副皮囊一样而已，是自己想多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唐雪晴苦笑。
东方野眉毛挑得更高了……这神医到底一天到晚地在想什么，拿这种东西来给他看，看过之后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儿，真这么想女人，军中不是有军妓吗？
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烦躁，东方野不想去深究自己心里的怪异是什么。
唐雪晴抬腿就要往外走，东方野想也没想就开口：“停下。”
她转身道：“怎么了将军？有事？”
这下的态度和前几天甚至前几分钟就是云泥之别，这几天不管东方野说什么做什么，唐雪晴都是一幅恨不得跟在身后的样子，只要他没有开口赶人，唐雪晴就不会走。现在倒好，直接态度差了这么多，关键是他还想不起来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没事，我就是想问一下那个图里的……那个形状奇怪的东西是屋子吗，那么高？”
唐雪晴一下噎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难道要她说“亲爱的我来自遥远的地方那里的屋子都这么高”？她会不会被火葬……
“这个，我就是靠自己想了想，画出来就这么高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高的屋子，不过挺好看的。”东方野脸上的线条依旧刚毅摄人，但是因为微笑而软化的弧度特别动人。
唐雪晴转过脸去，警告自己美色虽然当前，但是也不能乱了分寸，要把持住，把持住，何况这张脸……足够让她回忆起很多不美好的往事，从而转变成不美好的心情。
东方野敏感地捕捉到唐雪晴脸上的那点怪异的表情，手指几不可见地在榻上轻轻一动，脸上的线条又变得坚硬起来。
“没事了，你可以出去了。”
唐雪晴抬眼看了看他，嘴唇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终究将字字句句缱绻埋葬在线条美好的唇边，一笑，退了出去。
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开去，唐雪晴的手指放在宽大的袍子边沿，紧了又松。
太好了，他不是魏之远，虽然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但是确定了这件事情也是悲喜掺半，至少……至少她的后半辈子不用去思考如何去剖析和放置自己的爱恨。真好。
而此时的帐内，东方野硬朗的线条僵硬了很久，鹰一般的眼神始终对向唐雪晴出去的那个地方，那里，一晃而过的仿佛还有那在哪纤细洁白的手指的影子……摇摇头，失笑，东方野在心里戏谑地反思自己的行为，却忍不住问出声……
东方野，你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