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冷静，一字字地说：“你要是想找一处女就算了。我还没那么传统。”说完拉开椅子站起来，眼角瞄着谭谭，迈着淑女步一小步一小步走了出去。
早上照例被电话吵醒，谭谭欢快的像小鸟儿似的嚷：“赶快起床，中午有饭局，给你介绍男朋友！”我在去和不去之间挣扎了五分钟，毅然翻身下床洗澡更衣，从头到尾光鲜靓丽，出门前还特地喷了一点大卫杜夫的香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活像刚摆上货架的水果，待价而沽。
谭谭等在楼下，我刚坐上车她就迫不及待地宣布大好消息：“他条件特别好，真的，本来是同事要给我介绍，老林不是在这儿嘛，我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别的，想想，便宜你了。人家正经美国常春藤毕业，拿美国护照，洛杉矶、纽约都有房产，就想找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国风味的女孩回去当贤妻良母。你文学功底够用，一会儿见面你多弄点唐诗宋词，什么凄凄惨惨戚戚，弄迷糊他，这辈子就成了。还上什么班啊，伺候那些有的没的，还得受你们那个老板的闲气。不是我说你，他叫冷什么来着，是不是拿谁都当小姐耍呢？约他吃饭他还放鸽子，什么人品！要我是你早辞职了……”
司机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的，我傻坐着，根本插不上嘴。要不是路途短，我估计她连我是“银国大妈咪”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介绍人和男方早到了。我按谭谭的嘱咐作古典仕女状，笑不露齿，基本没话。男方条件也许真像谭谭讲的似的，表面看起来除了个头矮点也没什么不好。谭谭在我耳边恶狠狠地说：“矮怕什么啊，人有钱垫底呢。”我想也是，嘴角又牵起来，笑得咀嚼肌都酸了。
男方似乎对我也挺满意，用蹩脚的普通话说：“我很想找一个传统的女孩，将来好照顾我，照顾我的孩子。”
我猛抬头，孩子？哪出来一孩子啊？男的特无辜地看着我：“难道你不打算生小孩吗？我和我家里人都特别喜欢小孩，我是打算要四个小孩的。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我使劲咽下嘴里的东西，省得不注意喷人家脸上有失体统。男的也没看我脸上什么表情，继续发挥超常想象：“我刚去检查身体，医生说我的血压有点问题，不知道你会不会中医啊药膳啊，要是会的话就好了，以后我们生活在一起，你一定要负责把我的身体照顾好。还有啊，我是很喜欢中国古典文化的，这也是我坚持回国找女朋友的原因，你知道美国的女孩子很多，也很优秀，但是她们太活泼了，太外向，有些高中就开始和男的在一起，我个人是没办法这么开放的……”
我特冷静，一字字地说：“你要是想找一处女就算了。我还没那么传统。”说完拉开椅子站起来，眼角瞄着谭谭，迈着淑女步一小步一小步走了出去。
出了饭店我哈哈大笑，太不靠谱了，太搞笑了，谭谭也没绷住，直接给介绍人发短信：“你带他去看看医生吧，我看他确实有问题。”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真有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美籍又怎么了！还不是一天三顿饭，晚上一张床，老实说，这张床摆在洛杉矶和摆在山西没多大区别。
谭谭把我拉进路边一个小咖啡店，叫了两杯冰咖啡。我还想说这什么天气啊，败火也不至于浇冷饮吧？看她严肃的表情，我把话咽了回去。
“我想辞职。”她突然冒出一句，根本连不上剧情：“我准备不干了。”
“为什么？”我迷惑不解，在我的印象里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辞工，谭谭也会是最后留守的一个。这跟工作本身的高薪清闲稳定安全无关。而是因为它的来之不易。
当初毕业，谭谭也跟我们大多数人一样，最好前景是进入某个私营公司做办公室文员，往好了说做上几年捞个主管经理什么的，就要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了。她老妈眼光独到，认定这条路谭谭走不通。谁的女儿谁了解，她又懒又没长性，做人又不够圆滑，上不了几天班就得被人赶出来。当机立断，阿姨直接去求了年轻时代的蓝颜知己，现任某直属局局长大人。两人回忆往昔感慨万千，局长念旧情，一口答应帮谭谭安排工作。
这是官方说法，我记得当时在谭谭家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我们兴奋地直蹦跶，唯有谭谭老爸阴着脸，喝了一瓶白酒，大醉了一场。
工作了几年，我们渐渐明白个中机巧，现在办事，如果不动点真刀真枪，全凭交情，还是过期几十年的那种，谁会给你这么大面子？想来谭谭爸的苦闷也是源于此，不过看在女儿前途份上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又过了两年，一次谭谭发牢骚说工作无聊，没有创造性，人总在那种地方待下去会变呆傻。她妈哭着告诉她，如果胆敢辞职，就死给她看。吓得谭谭再没敢在家里说一句单位的不是。
“我还没跟家里说呢，你帮我想想办法，怎么跟他们说容易接受点？”她盯着我，好像我脸上写着答案。
“别做梦了，你要是敢不干，你妈后脚就得上吊，你信不信？除非你不让他们知道。”我也就这么一说，没想到谭谭当了真。
“嗯，我也这么想，先斩后奏，不告诉他们，等以后稳定了，他们也看出来我辞职后的生活确实很好，估计也就不会有太大反应了。”
“停，”我出了一身冷汗，她要真照我说的话做了，回头让叔叔阿姨知道，我的小命难保，“你以为是往家里偷着带盒烟呢！你一天两天能躲过去，时间一长，不用说马上过年了，你的年货呢？单位发的购物卡呢？年底双薪呢？你拿什么给他们？”她老妈老爸至今不知道她抽烟，每次她都把烟藏在化妆包里往家带。
“那你说怎么办？”
“你先说为什么好端端的非辞职？”我转移话题，找到根儿上就好了。
我猜得没错，这事儿跟老林有关系。这次老林来，两人虽然开头不太顺利，但一夜过后，就能用和平友好的气氛就双方关心的话题交换意见并达成共识了。
“老林，他对我真的好。”谭谭难得羞涩，脸红红的，嘴唇抿在一起，像初恋时不懂事的姑娘，“你不知道，这次我跟他在一起，跟以前的感觉全不一样。跟别人在一起也没这么开心。他也是。我想这就是缘分吧。老林说了，他马上离婚，然后我辞职，跟他一起走。”
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发烧呢吧？说胡话呢吧？多大岁数了，玩私奔？过时了吧？”
她急了：“你不知道，你从没认真谈过恋爱，你说你真爱过谁？我估计你那点感情一点没糟践，全留着呢，所以你根本不懂爱情。”
我冷下脸，好朋友伤人，专挑最嫩的地方下手。我是和谁都处不太长，分手也不太难过。那能怪我吗？我不想全心全意爱一个人？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吗？
“算了，不说了，我再想想吧，你上班去吧。”话不投机，她下了逐客令，我拎着包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对她说：“你好好想想，真辞职了，可没后悔药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