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倪琮在店门口等我。我问他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进去。他笑笑，看起来瘦了不少，眼里没有精神。也是凑巧，我们聊了两句的工夫，金晓柔也下班了，看到倪琮的车，愣了一下，径直走过来，看到我坐在车里的时候脸色变了。生硬地拐了一个弯快步走到马路对面。
“你们怎么样了？”车开了很久我才小心翼翼地问，“不至于成仇人吧？买卖不成仁义在……”
他盯着前面，给我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我朋友刚回国，想开一家网络公司，主要想做一个城市门户网站，想找一个有经验的编辑，我推荐了你。”他把车停在路边，放下天窗，沉静的夜色蔓延下来，把我们拢成模糊的剪影。
“你有没有兴趣？”
“我要考虑一下。”我谨慎地说，风吹进来，把每个字都撕成扭曲的样子，虚伪而空洞。
“这种地方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似在冷笑，有些难以言喻的切齿。
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我一直在说我是来混场的，我做不了太久。我也没想在银国得到事业发展。我永远记得自己是搞文字的，是传媒公司出身。我总以为在不远的将来，我还是会回到某个传媒公司里面，回到灿烂的太阳下，过我正常的朝九晚五的生活。可刚刚，我却犹豫了。
离开银国，离开这片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离开我刚刚了解的女孩儿和她们华丽妆容下真真假假的伤心。我忽然发现我开始关心她们了，我会担心靓靓爸爸的腿好了没有，我会牵挂陆丽的男朋友是不是戒了赌。靓靓选上五百台，我替她高兴；陆丽说要和男朋友去外地重新开始，我会忧伤；我想知道金晓柔们的前尘过往和未来。甚至连那个被我推出门外的怀孕女孩，我也想在某一天看见她，知道她平安度过，我会很高兴。
“我……我已经上了保险，这里的薪水也不低，还挺稳定，工作也不是很忙，我这人很懒，所以……”我一条条找着站不住脚的理由，直到他剑似的目光把我的话切断在喉咙里。
“你打算干多久？”他冷静理智地说，“在这里时间长了，我怕你回不去。”
是了，我也曾这样担心。银国是另一个世界，有自己的规则和生存方式，这里的人们在夜色的掩护下挣扎、享受、痛苦、快乐。她们永远不会被阳光下的人们了解，甚至很难被接受。她们守着夜色日复一日，像把脚踩在泥沼中，越想往外拔越是深陷。我有点害怕，难道我也会面对那样一天？
“放心吧，”我努力撑出一个微笑，“我不会做很长时间的。这是什么活见鬼的地方啊。只是我干够编辑了，特别是这种城市门户网站，吃喝玩乐的采访，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我劝你跟你朋友也说说，没前途，咱这儿不比北京上海，没有发展条件，赚不到钱的。我早晚都会走，不过我想再稳定稳定。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来体验生活的，将来有时间了，写一个小说，就写这里光怪陆离的真实生活，保证热卖。”
他放心了，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看得出他是真心为我好。
我大概是脑袋被虫咬了，才会不靠谱地问：“哎，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看上我啦？”
倪琮转过来，特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我心怦怦跳，生怕他说是，好像也有点担心他说不是。还好，他看了大概十秒后，把头转过去，扔给我一句：“想得美！”
剩下的路程我们没说话，车里流淌着倪琮最喜欢的小夜曲，我把头靠在椅背上，认真地听。我已经多久没有听过如此纯粹的旋律了？在银国，耳朵里灌满了声嘶力竭的鬼哭狼嚎，要不就是走廊里没完没了的流行歌曲。整个人都在一种混乱的亢奋状态中，难得清静。
我想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感觉，安静的，悠扬的，心里的浮躁一点点消逝，烦乱也被抛在脑后，生活在优美的旋律里拉长，一切是那样恬淡，充满了美好的无限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