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关部开始大课培训，我觉得最近点子特别背，明明通知了两组公关晚上七点会议室，居然一个未到！我看着空荡荡的会议室，差点没哭出来。这又给那些明着暗着等看我笑话的人一个绝佳的机会。我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找冷森自首，要不他也能知道。银国从来不缺少喜欢打小报告的人。
冷森一点没惊讶，淡淡地说一句：“明天找督察配合你，不来的直接让主任去领罚单。”问题果然解决了，看来还是钱的力量高于一切啊。第二天，两组培训人员一个不少，齐刷刷地坐在会议室，虽然还是表情各异——以不屑无奈居多，但总算是带了耳朵来。
公关培训说起来挺吓人的，实际上无非是帮助公关更好地迎合客人——如何让客人在第一时间接受你，说的就是选房的注意事项，比如进房一定要问好啊，这样可以吸引客人的目光；再比如工牌一定要打开，整齐划一，才显得好看；还有站姿啊、微笑啊、妆容啊、服装选择啊，都是实实在在能用到的东西。我事先准备了PPT文件，我不管她们能不能接受，会不会觉得我装相，我把她们当成真正的同事，我想我付出了这些，她们也会接收得到。书上说，人与人之间尊重是相互的，我想她们也不例外。
培训效果出奇的好，原本定的半个小时的课程，一直讲了五十分钟。不少女孩问，温经理，我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温经理，你看我的头型是不是不太好？好像我是造型师。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给别人上课，说实话，心里还是有点骄傲和满足的。成就感不就是这么回事？有人听你的，拿你的话当回事，甚至当成真理和座右铭？我喜滋滋地回到办公室，没人庆祝真悲哀。
刚想给倪琮打个电话，侧面透露一下好消息。他倒心有灵犀地致电：“我马上过去，你先到大厅等我。”
原来他案件里的一个重要证人，是我们这里的PA阿姨。她爱人得了胃癌，刚动完手术。倪琮找了她好久，她不是避而不见，就是让家里人挡驾，明明看见人躲进厨房，就是说不在。倪琮没有办法，还有两天就开庭了，如果证人不能出庭，官司必输无疑。倪琮打听到她在银国上班，特意跑来找我，看看能不能从公司的角度帮忙劝劝她。
我有些为难，中国人跟老外不一样，特别抗拒官司啊法庭啊，能不惊动官府就不惊动，再说，这也不是工作范围里的事，怎么好干预？可看倪琮着急的样子，我只好说：“试试吧，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但不一定保证她答应。”
李阿姨大概有五十几岁了，脸色黄黄的，一副劳苦大众营养不良的样子，可细看一眼，她的皮肤很好，头发也盘得整整齐齐，看起来以前的日子过得不错，起码算是城市小中产。她一手扶着洗地机，一手放在兜里，眼睛盯着地面，唯唯诺诺地说：“经理，律师，我真不想去了。你看，咱家老头身体不好，钱也花得差不多了，我实在不想摊事了，咱家也折腾不起了。”几句话说完，李阿姨眼泪掉下来了。
我看看倪琮，他没有放弃的打算，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把看过的好莱坞电影、美剧、日剧，什么律政英雄、波士顿法律过了一遍，寻找最稳妥的说辞：“李阿姨，就是因为你家里人出了事情，你更应该站出来。你想想，要不是那家工厂的污水污染，叔叔能生病吗？你家里能变成这样？害得你这么大岁数出来熬夜打工？”我见她有所动容，知道自己猜中了百分之八十，接着苦口婆心地说，“李阿姨，你也是受过教育的人，你忍心看着他们继续污染，继续有人受害？我知道你担心坏人到你家捣乱，这个你放心，我可以担保，如果你出庭作证，你家里人的安全倪律师会保证的。”倪琮忙说：“是的，李阿姨，今天你们就可以搬到宾馆去住，费用我全部负责。”
“那，打完官司以后呢？”李阿姨抬起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狡诈。
“如果官司赢了，你就能拿到不少赔偿金，可以跟叔叔换个好环境。”倪琮说。
“要是没赢呢？”她紧盯不放，“我们该怎么办？到时候人也得罪了，官司又输了，我们还怎么住下去？”
倪琮终于上了圈套，许诺说：“李阿姨，你放心，就算官司不赢，我也保证帮你们安排一个好地方，让你们继续生活。”我使劲给他递眼色，伸手拉他的衣襟也没拦住。
李阿姨满意了，答应出庭。倪琮看着我，还想来个击掌庆祝。
我叹口气：“没见过你这样的，义务服务就算了，还要安排人家后半生？照你这么干下去，不用几年，你家的家底就够戗！”
他哈哈大笑，手点着我的额头说：“傻瓜，一定会赢，并且我会让他们拿出该拿的费用。”我还以为他吹牛，没想到两天后消息传来，官司真的赢了。我马上通知冷森，本小姐要休息，原因，家里私事。
倪琮带我去吃了一家地点极其隐秘的私房菜，所有原料全部日本空运，我终于吃到了传说中的神户牛肉，一点没感觉到听着音乐长大的牛跟一般的牛有什么不同。倪琮说这是因为我的味蕾被日复一日的粗茶淡饭破坏了，才没体会出什么好才是真的好。我差点没把一口清酒喷在对面这个世家子弟的脸上，因为我听成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顺便又想起了办公室里听到的笑话：“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要想好人缘，老公随便玩。”
气氛正融洽的时候，倪琮提起上次我们之间的不愉快，他终于表示不再过问我的工作，如果我想继续在银国做下去，他会支持。起码会在表面上支持。我接受了这份道歉，同时表示我一定会顾及他的感受，尽快找到一份见得了光的职业。哪怕赚的少一点，做人求一个堂堂正正嘛。
吃过饭去银国唱歌，倪琮又找了不少朋友，一大伙子人呼呼啦啦经过大厅。冷森正在前台站着，惊诧了一下。我忽然有一种快感，类似扬眉吐气和衣锦还乡。进房喝了没一会儿，冷森带着经理主管来敬酒，装模作样地让我介绍在座的各位。我仗着酒劲上头，一点没含糊地拉过倪琮，大声说：“这是我男朋友。”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会想起那晚发生的一切。我莫名其妙地兴奋和惆怅。冷森他们走了，我喝了很多，说了很多，回家之后吐了很多，还狠狠地哭了一场。本应该高兴的，伤心却沸腾了。像是把一辈子的伤心事都想起来了。逼着倪琮带我去找谭谭，逼着他带我去看海……说来够囧，我为什么会想起看海？倪琮哄了我很久，直到我累了，没有力气胡闹，才裹着脏兮兮满是呕吐物的衣服睡在地板上——我死也不上床，用婴儿的姿势缩成一团。倪琮的阿玛尼彻底报废了，干洗店的老板说，已经没有处理的必要。一并受伤的还有那双意大利高级订制皮鞋。
我怎么会这样？
那晚，刻在我记忆里的还有冷森含着失望的淡漠眼神。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他离开前看我的那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