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姬清玄的表情，莫名其妙。想来他做了九百年地方神，不知道见过多少人间惨剧，却不能干涉，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幕又一幕可怕的事情发生，干这一行估计也不好过。
一直一言不发的臭蛇此时却开了口:“不用审了，也不用将这些前程往事都翻出来，小妖认罪。”
臭蛇微微挣扎了一下，挣脱了押着她的牛头马面的束缚，抬起手，指着那些凡人的生魂和前土地、前山神，冷冰冰地说道:“这些人，都是我杀的；这两位尊神，也是我杀的；龙脉上的那根妖藤，也是我种的，但凭阎王审判！”
臭蛇表情冷漠，仿佛说着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
臭蛇的表情倨傲，嘴角带着不屑一顾的冷笑，那些本来已经平静的生魂都更加气愤起来。
俗话说，众怒难犯，那些愤怒的生魂顾不得狰狞的鬼差，个个拼命往前扑去，大约都想不顾一切撕了臭蛇。
其实，我挺好奇的，臭蛇已经是生魂了，死都死了，这些愤怒的生魂又能拿她怎么办？
估计臭蛇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自顾自发着呆。
一阵阵喧哗再一次将阎君惹恼。阎君大怒，眼喷熊熊怒火，咬牙切齿问她:“怎么？你犯下弥天大罪，尚且不悔改。”
臭蛇头一边偏着，看也不看阎君一眼，冷哼一声:“悔改又怎么样？不悔改又怎么样？大错犯了就是犯了，还这样啰啰嗦嗦回顾什么？是魂飞魄散还是打下十八层地狱，痛痛快快来个了断。难道你磨磨唧唧审了半天，这些人还能活过来不成？”
“你..”阎君一阵语塞，随即反问：“你待如何？”
“小妖已认罪，只求阎君将轮回镜里往事停住！小妖不愿意看到从前那些往事。”
铜镜里面，几丈长的臭蛇掩藏在深深的杂草丛里，而几个廷卫从天牢里骂骂咧咧走了出来。
阎君叹口气，手一挥，铜镜里的影像顿时消失。
阎君闭着眼睛，思虑片刻，软下声音劝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虽然你罪大恶极，姬山神却没有将你打得魂飞魄散，就算今生作孽太多，也该及时悔悟，以期来生。”
“但求形神俱灭。”
“本座问你，你真这么固执？”
“但求形神俱灭。”
“……”
臭蛇犯的天条实在太多，篡改天命、杀人、屠神、伤害龙脉……加上她死不悔改的态度，阎君判她下熔岩地狱，被玄火焚烧，灰飞烟灭，消散于天地之间。
而我，由于见死不救，德行有亏，将来成仙之时，必须多受一劫。
妈的！想成为上仙，光雷劫就有九道，虱子多了不痒，谁还怕多一劫？
前山神和前土地，重入轮回，转世为人，不过会有仙人指导他们修行，若是领悟的快，说不一定有机会羽化成仙。下半辈子，是升职，由小神变为上仙，还是眷恋尘世，永坠轮回，看他们下半辈子的修行了。
那些凡人的生魂，今生本来各有命数，却被臭蛇提前杀了，只有改日另行审判了。
……
我对于这些审判没有兴趣，幸好臭蛇杀了太多人，一时半会也宣判不完，阎君宣布改日宣判。这些人个个脸上一副愁苦的模样，带着深深的不甘，绝望的眷恋，偏偏无可奈何。
他们实在没有什么有趣的。倒是那个陌生的美丽女子，长得十足十的妖娆妩媚，吸引了我的注意。她尖尖的瓜子脸，花瓣一样的红唇，嘴角娇俏地微微上翘，比我以前见到的所有女子都要美艳三分，我忍不住常常看她。
她一双青葱一般白皙的玉手，轻抚着陆云涛的脸，脸上的泪珠滚滚而下，满眼不舍，带着说不完，道不尽的深深恋慕。
陆云滔阳寿未尽，将要被押送回人间还阳。那个美貌女子却只顾着和陆云滔眼泪汪汪地说着话，亲昵而温存，拉着陆云滔的衣袖，和他依依惜别。
陆云滔满脸哀伤，低头凝视她半天，眼眶之中热泪旋来旋去。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流着泪安慰她，对她温柔款款地说道:“绿嫣，今生我连累你枉死，我替你报仇了，若有来世，我一定报答你。”
鬼差拉了那女子几次，都拉不开这对鸳鸯，鬼差看着哭得泪人一般的佳人，也就干脆放开了手，不拉了。
原来她就是绿嫣，确实楚楚可怜，果然绝代芳华。陆云滔也算有情有义，居然冒着生命危险手刃臭蛇，替她报了仇。
这个陆云滔有天神一般俊朗而正气的外表，却败絮其中，真是个风流公子，今生今世不知道欠了多少风流债。
对于这种恶俗三角恋，我忍不住思维发散，若是那白蛇遇到的陆云滔，没有这般卓尔不群的风姿俊美，是不是，如今一切都会不一样？
牛头和马面押着臭蛇往外走去，臭蛇手上脚上镣铐叮当作响。她默默无语，神情冷漠。
陆云滔却离开绿嫣，快步走了上前，拦在臭蛇面前，柔声对她说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是你……是你杀了梁贼他们，我本以为今生今世也休想将那群恶贼除去，谢谢你。”
臭蛇看也不看他一眼，脚步转了一个弯，继续往前走去。
“青青呢？你将青青藏在哪里了？为什么这里没有青青的魂魄？她是不是还活着。”
臭蛇忽然回头，冷笑了一声，眼光恶毒:“三年前，我就将青青杀了！她早就转世投胎了，要不就魂飞魄散了，你当然看不到她。”
臭蛇说完，转头就往外面直直走去，再不看陆云涛一眼。
陆云滔面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想不到她这样回答自己，他神色复杂，眼里泪光闪动，又是悲愤又是怨恨问道:“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替我报仇？又为什么要杀了青青？”
没有人回答他，臭蛇已经自顾自走远了。
陆云涛泪流满面，立在原地，他的表情，和当时在天牢里，知道自己满门入狱一般，他不停喃喃自语：”青青.。。青青。“
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陆云滔装什么大头蒜。这里但凡有眼睛的，谁看不出臭蛇动了凡心，对陆云滔一往情深。她杀了那么多人，唯独不愿意杀了陆云滔，要知道是陆云滔杀了她！她杀了陆云滔心心念念的青青，她杀了那些陆云滔的仇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我以前也听过熔岩地狱，却从来没有见过。我跟着臭蛇往外走去，门口有鬼差将两把破刀一架，做出一副挡架的样子。
“不用阻挡。”阎君挥挥手，两个鬼差将破刀挪开。
地府本应该是阴冷的，然而，顺着一条黑暗的小道走去，却越来越热，热风扑面而来。热浪滚滚，我的额头上汗水淋淋，整个人变得烦躁不安。前方隐隐约约有红光，照耀天地。
“阿霓，要不回去了吧。”姬清玄走到我面前，弯下腰询问道。
我看了看臭蛇，她美丽清秀的脸上依旧是冷漠而冰凉的。我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我就不信了，这个作恶多端的女人，等真的见到熔岩地狱，依旧还能这么拽。
“我要去看看。”我坚持己见，这个臭蛇，这个血腥的贱女人，天大地大，她那里不去，偏偏要来锺山撒野，害得我，害得我……我恨死她了，我要亲眼看见她的死相！
我还要看，她临时前，是不是还能这样冷漠！
我咬牙切齿，忍着脚下刺骨的火烫，却越走越热，脚下传来越来越无法忍受的炙热，我觉得脚掌疼痛万分，脚掌之上，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天呐，这是在烧烤狐狸吗？我试着飞行，却身体沉重，飞不起来。我一咬牙，忍着脚上的剧痛，依旧往前走去。姬清玄叹了口气，念了一个决，踩在青光萦绕的承影宝剑上，将我抱了起来，默默随着鬼差和臭蛇的步伐前进。
我觉得我快被烤熟了，其他看热闹的生魂虽然很想亲眼看见臭蛇的死相，却一个个受不了炙热，陆续止步了。
只有臭蛇和陆云滔，我真是佩服他们，他们没有办法飞，脚掌踏在这火山一般的热土上，挨着这苦热，吹着难以忍受的热风。他们的眉头都皱着，却没有退缩，坚定地一步步前行着。走了不知道有多久，终于看到了一个悬崖。
牛头和马面将臭蛇押在悬崖前，她独自往悬崖边一步又一步走去，热风将她的发丝和衣服吹起，她的衣衫和发丝凌乱飞舞。
悬崖下的万丈烈火焚烧，赤红的熔浆沸腾翻滚，如同太上老君开了三味真火的炼丹炉，千条火龙张牙舞爪，将悬崖上的生魂们映照得脸通红。
臭蛇一个人站在悬崖的最边上，火光熊熊，她目光如水，默默注视着猖獗的火苗，窈窕的身影有一点凄清，还有一点孤单。
我看她身子微微颤抖，像徐风吹过芦苇，应该是，万千火龙之前，她也有点后悔，有点害怕吧。
陆云滔几步走了上前，跪在臭蛇身旁，对她磕了一个响头。“姑娘手刃在下仇人，在下感激不尽！来世做牛做马……”
大约他终于想起，臭蛇是没有什么来世了，臭蛇永永远远没有什么来世了。他蓦然抬起头，看着臭蛇，脸上恍恍惚惚，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表情。
他霎时站起来，脸带迟疑之色，缓缓伸出手，似乎想去牵臭蛇的手。臭蛇冷漠的神情微微一怔。
两个人在悬崖边默默无语，时光仿佛凝固了一般。
俊美的蓝衣公子痴痴地向前伸着手，那蓝衣服的美貌女子并没有转过头，却一下子被冰封一般定住了，她一双冷漠的眼睛，似乎变得温柔流转，隐隐约约有泪光闪闪。
陆云滔的手停在半空，僵了片刻，又缩了回去。
“陆公子，保重。”臭蛇苍白的脸被悬崖下的烈火映得通红，她轻轻柔柔一抬手，将脸上散乱的发丝挽在髻上。她的手发颤，挽了半天，方将一头青丝挽成漂亮的灵蛇髻，随即将那只蓝色蝴蝶花钿收拾好，转过头，对着陆云滔凄凉一笑，就要往下跳去。
陆云滔如大梦初醒一般，拉着她的衣衫，拉着她的手臂，急急地叫到“青青，青青的尸体在哪里，算我求你，你告诉我！”
臭蛇脸上出现了很奇怪的笑容，半真半假，柔情而又尖刻。
“我求求你，告诉我，青青..。我的妻子，我要去拜祭她。”
“青青就埋在锺山上，我亲手埋的。陆公子，她已经转世投胎，你不用挂念了。”
“她的坟呢？”
她没有回头，也再没有说话，她甩掉陆云涛的手，往下一跳，但见火光一闪，臭蛇冰蓝色的衣衫顿时被烈火焚烧干净。微微的火花一跳，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烟飞起，火海里那婉约的身影烟消云散。
金陵城中，再也没有一个买胭脂花粉的美貌蛇精了，那个打扮得干干净净，喜欢穿冰蓝色长裙，衣袖之上缀着彩带，戴蓝色蝴蝶花钿的女子，永永远远也看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