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前她回到家,二楼房间的灯光亮着。白色的光洒在螺旋楼梯上,在关掉了所有窗帘形成的黑暗中仿佛撒着星光的舞台。她略一调整气息,凭借溯源找到了一个人的痕迹。
空中花园铺着土壤,种上玫瑰花,摆放一只大缸种上睡莲,还有黑石子铺的小径。主人虽然常在学校不怎么照看花园,但植物们长势良好。这是靠术法维持的美景,因为旁边还有幢楼有二十五层,霍莲希望有人能观赏到这儿的景色,不至于浪费了一个天台。
墙边搭了支架撑起爬藤植物,支架旁一只灰白色的蛋形吊篮和一张玻璃圆桌,它们的上方和靠近天台边缘的一侧有玻璃墙,这样就不用顾虑下雨导致只能在室内看风景。
清秀的男生坐在吊篮里看书。他的皮肤略白,眉眼温柔随和但藏不住凛冽的沉稳,仿佛是既能与宠姬把酒言欢谈论诗书的良婿,又是气镇全局掌握江山的皇帝。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淡的,好看的看书的男生,但他穿上长衫却不输指点江山忧国忧民将有作为的的才子。他分明不说话没有表情,却让人感觉他是陵寝中的镇墓神兵,一旦触发机关就是泼天的血腥杀戮。
圆桌上一杯咖啡,腾着热气。霍莲感觉这中和了他无声的强盛气势下施加的压力。圆桌上一只剔彩捧盒,霍莲惊觉,那气势不只是由看书的男生发出的,还来源于盒子里的东西。
她隐约猜到那是什么。
“你家还是很少来客啊。”他指的是天台上她只安排了一个座位。
“是。”霍莲回答,毕恭毕敬。
“你的住宅选的不错。”在这个天台上可以看见护城河,不宽的河边汉白玉砌成护栏,种上垂柳。港西路上一排花园小区,各具特色,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有种柳永《望海潮》里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错觉。
“您忘了,这是您安排的。”她站在桌前,说话如公事公办的秘书,但她踮着右脚暴露出调皮来。
“别那么拘谨。”他注意到那两个“您”字。在地位上霍莲不及他,但论资历他较这个女生还差得远。他由霍莲一手栽培,对她的态度和对其他其他下属是不同的。
“好啊,我逛街买东西还当做散步一路走回来的,好累。”
路绍起身把吊篮让给她。“委实说这吊篮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吗?我的膝盖都快蹭到脸上来了。”他把书放在桌上,活动活动筋骨。他个子高,接近一米九,和谷燚走在一起回头率翻倍。初中毕业时谷燚就有一米七了,有同学担心她再这么长个子以后找不到男朋友,然后路绍就表白了。
“那家店的这种吊篮都是这个规格。”
“矮人自有矮人福。”
“我一米六八,中国成年女性平均身高一米五八,我做了贡献好不好。”
“成年女性?你都不知道有多高龄了,居然还有人把你的身高也纳入统计。”
“本小姐今年十七岁,这可是羡慕不来的青春年华。”她看着桌上,“《唐诗三百首》?看这封面还是拼音版的吧,你最年轻。”
“我在你书柜里翻到的,第一面还有你的大名。”
“哦。”是说怎么有一点眼熟。
“你书柜里的书真是少的可怜,读书使人明智,让女人更有内涵。”
“我要学谷燚?”
“学吧,不过别像她天天看些武侠玄幻还有侦探小说,省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是些阴暗东西,让她看点低智商的简单的言情小说。”
“我估计她宁愿上课听讲也不会看。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路绍没有回答,他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陈俊吾被杀,尸体在梧声大学的体育馆被发现。我们在警局的官员控制了尸体。”她用只是在陈述一件事的语气说着,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死了一个人对他们来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梧声死人是件最平常最有迹可循可以解决的事,如果梧声是一家公司,那它的主要业务就是管理死亡。陈俊吾由于身份特殊,他的死亡绝不是普通的事件,虽然陈俊吾的死不该劳烦这两个人烦心,但继几十年前使徒被杀后又出一例超出安排的死亡事件,分明是按捺不住挑衅之心。”
路绍露出疑惑的表情,“陈俊吾是谁?”
难道崖没有向他汇报?“江南地区鬼术家族陈家的继承人,家族创立者陈冥的第二十六代长孙。我只知道这些,他是由南牧崖引荐来的。”
“怎么引荐来的?”路绍一脸惊讶,“给牛头马面写信?还是躲在崖的行李箱里?该不会是和我们梧声的哪个女孩结婚拿了绿卡吧?”
霍莲好想拿出一只记号笔在额头右侧画三条竖线..路绍和李颉昊才该是一对,两人因为说烂话的共同爱好,不正经的特质和插科打诨脑洞大开的特长结缘,还爱得难舍难分,而自己和谷燚是他俩只配错过的好姑娘,多年后嫁得如意郎君,必感谢这两位当年的不娶之恩..虽然这不是不能嫁的根本原因。
她又想到,其实等到了路绍和李颉昊结婚,哦不,和各自心爱的姑娘结婚的时候,那两个姑娘一定是非常幸福,令人羡慕的吧。
霍莲说:“这不是重点……禀报给您,祭地之力。”
“为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计划送家族继承人来梧声,我们又多了一个盟友。”听这话霍莲愣了一下。她之前一直以为崖带陈俊吾来是选中陈俊吾因为长孙血缘的原因继承了优秀的能力,才发现不仅如此,南牧崖没说的是他们在向梧声表达诚意。
即使是个凡人,但能杀死陈俊吾的,也绝非泛泛之辈。
“凡人一律不会被安排死在酆都,所以曾经才会有凡人为躲避生死簿上的死亡安排而逃到并非自己的灵魂所在的酆都的事情。”霍莲说,她即使不说陈俊吾的死超出了安排路绍也听得懂。
“那些人也真是无法理解,为了不死还逃到别的殿去,不都是地狱嘛。”
“应该是害怕死亡这个过程的痛苦和恐惧吧。”霍莲意识到路绍又把话题移走了,于是说:“陈俊吾的死亡是谋杀,但绝不会是我们的官员做的。”她的意图明显,直指敌方。
“希望所有我们目前相信的人都值得相信,”路绍说。“那样就解决了很多麻烦。”
霍莲有点对她刚才绝对化的推测感到惭愧。
“他们的确不安分,坏孩子是会受到惩罚的,也许会早也许会晚,但惩罚终究会来。有时他们做了点错事闯了点祸,大人并未责罚,不是大人没有发现,而是在等待机会,等孩子们更大胆野心更蓬勃时来一次严厉以至于残酷的惩罚。施加到别人身上的,而他们只是作为旁观者的教训不会有多大效果,只有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才能永远记住:雷区不是游乐场,一触就会毙命。”
听出他语气中的轻松和坚定,霍莲舒了一口气。
“霍莲,你也要做个成熟的大人,死人的事目前不用和他们斤斤计较。陈俊吾那边让崖自己解决……对了,崖现在在哪?”
霍莲简直无力吐槽路绍,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到底在干嘛。霍莲是他的右手,分担他的事务,南牧崖就是他的左手,而且因为溯源的能力,她和南牧崖之于路绍就是藕断丝连般的手腕断了筋还连着的手之于手臂,可这家伙居然这么坦荡的来句:“对了,我的左手跑哪去了?”
真不知道是搞笑还是惊悚。
“在找莫笙的转世。”
“哦,好。他也不容易,茫茫人海。”
“我让乌获解决掉陈俊吾的死亡会给梧声社会带来的不良影响,除掉后患,陈家人那边交给他自己。”霍莲看着他。
“一定要认真思考了再去做。”他猜到霍莲的意思,虽然霍莲并没有请示路绍甚至征求建议,但他同意了,也不在意她有些越距的决定。他离开的这些时间几乎全权都交给她,那么有一些禁锢也该去掉。
“是。”
她想起刚才路绍说要她“做一个成熟的大人”,她明白这个意思。一则是指他之前授予她的权利未变,二则指出一条单调但稳当的路。
面对挑衅先保持沉默,也许显得懦弱胆怯,但喜怒形于色就容易被人左右。
“喝咖啡吧,我特意煮的,还没弄脏你家的厨房。我刚学会煮咖啡和调味,你是第一个喝到的,荣幸吧。”
“我看你这是找我试毒吧。”霍莲打趣他,但仍端起来品尝。
她刚想问刚才路绍没回答的问题,路绍说:“谷燚的生日快到了,我给她带了礼物。”他向霍莲示意桌上的捧盒。
霍莲定定心神,“鼎爵?”她真希望不是,只是错觉,但故作镇静。
“对。”
“你疯了?!开什么玩笑!”霍莲惊得杯子都掉了。
“淡定,咖啡都溅你礼服裙上了,不过话说你为什么在家里穿得像要出席宴会?”
“下午和朋友聚会,新到的衣服试着穿出去了。”霍莲看来很喜欢自己的新衣服,看着裙摆没意识到他带走了话题。
“华伦天奴。”路绍好眼力。“你倒是也心疼一下啊。”
“嘿,管他天奴天主,你别扯开话题。”霍莲站起来,急切的重复到,“你疯了。”路绍在正式失踪,也就是形体消失之前其实已经离开了梧声,留下不到半个元神化出的傀儡,而今年夏天路绍正式消失于梧声,霍莲就猜到事情越发严重了,路绍一定是有什么事需要必须全力以赴,所以收回傀儡身上的灵力,可现在他又要把寄托有灵力的鼎爵拿开,是矛盾还是新的发展?
她一直能感觉到捧盒中那东西的气息,威严,它代表的至高无上的力量与权力,所有的亡灵都恐惧于它的力量,甚至是避之不及,酆都官吏也因为有鼎爵的存在不该有逆反之心,那就是殿君的象征,和护身符。但她没办法接受他居然就这么随意的作为一个生日礼物拱手相让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她忽然没了支撑,仿佛她正坐着的舒服的椅子被人拆掉了靠背,仿佛只能孤军奋战。
“我没疯,不要反对我这个决定。我当年换掉北绪时你就‘哦’了一声,现在怎么了?”
霍莲完全不觉得谷燚有资格和能力拥有鼎爵。
“她确实还不够格,这不是她的命运,她能做的也只是帮我保管而已,交给她会比较安全。而且有你在啊。”他拍拍霍莲的头,像是拍一个乖小孩。他感觉到了女生一丝的害怕。“别担心,我的天命和知耻不会让我放弃梧声,自然还有你们。”
“你这是,把心脏放在了她手中啊。”霍莲看着捧盒,她想说的是他居然如此轻描淡写的送出了传国玉玺。
“没关系,崖对我这个决定没反对意见了了,黑无常你得和你的同伴统一战线。”在梧声酆都政府里,有决策路绍只会和黑白无常商量,判官和使徒都是言听计从。当然,这和任务甚至是他们的相处方式有关。
霍莲愣了一下,“你刚才还说你不知道崖在哪儿..,你这是多久以前做的决定啊?”
“哦,预测,我预测崖会接受我的决定,你最近把南牧崖的哥哥带到梧声来了吧?”
霍莲又愣了一下,这时她的那对银质耳钉发出了光辉,微弱的光芒从耳朵的皮肤飞快流向额头再消失。她的表情变成嗔怪:“他现在不是南牧崖的哥哥,干嘛提这个,你怎么不说我把我前夫带来了。”
“你倒想得挺开。忘了是件好事。”
“可我现在又记起来了。”她转过头去,脸上的落寞怎么也遮不住,几乎从来没人见过她的落寞,即使是谷燚也以为霍莲各方面无忧所以是没有什么烦恼的。她只是把那些不会腐烂的不会被分解的不开心用落叶埋葬了,毕竟她的烦恼没法向谷燚诉说。
“忘了虽然是件好事,但忘不掉的,还是存着,只要想得开就好,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嗯,明白。”霍莲笑笑,她简直是变脸达人。“那就该说,我把你堂弟带来了。”
“好。”他没说什么,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要去跟谷燚说你摸我头发我好想看看她的反应,你说她会不会生气?”
“她应该会说‘那你的头发一定很干净,因为路绍很爱干净’。”路绍很自信,因为他总是猜得很准。
“好吧。”她又认输。
“那我走了。”
“嗯。”霍莲看着他的身形开始淡化,二次曝光般透过他的身体可以看见他身后本来被遮挡的玫瑰。“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做了个口型,已经没有声音了。仿佛一阵烟雾男生就这样消失。
他说的是“不知道”,之后还配了个欠扁的耍了别人后得意的表情。回答了等于没回答,但是霍莲想到,能让他没把握的事真是太少了。
时间仿佛停止,夕阳不再运动,云彩和晚霞变成凝固的艺术,残余的阳光照在女生身上,她转头,视线从捧盒转向了没有目的地的城市上空,眼中的风光悠远而安静,好似一座城市在湖底沉寂了千百年。
秋季是梧声最美的时光。人们涌入仿佛隐匿在密林中的繁华城市,欣赏现代与古老的碰撞。河鲜味美山珍纯粹,酒吧咖啡厅茶肆戏院灯火不熄。游客们追捧特产食物,购买传统的手工制衣,坐听丰富的当地传奇,惊叹精致悠久的工艺。梧桐树已经落叶,夜间人们从娱乐场所的喧嚣声中走出,聆听落叶和山林的另一种喧声,在自然而然产生的悲秋的情感下思忖关于人生的一切。
美好又有意义的旅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