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样的年龄,女生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上高中进校有了新环境,群体活动或者单独一人会慢慢定型,然后会因为猜疑,嫉妒,误会,新人的介入等各种原因而变化,很多人喊着“永远是好朋友”,“不变”,但依旧那么脆弱,网上流传米兰·昆德拉的“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所以渐渐的人们只会走一步看一步,而不是那么敢于宣誓般的发言了。
两人组的女生小队里一旦有一个女生忙于什么事,另一个便不会轻易的去食堂吃饭或者上体育课,落单是尴尬的。还有新的女生介入了一个两人组,醋意就会产生于与男生无关的背景中,友情吃起醋来那滋味不亚于爱情。
互相闹别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撕破脸后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然后插到别人的团体里,拒绝落单的尴尬。
很好,谷燚不是这其中的一份子。
她永远不会因为独自一人而觉得有人用可怜的眼光看着自己,即使确实有这样的眼光投射到她的身上。
谷燚吃完晚饭按照霍莲的喜好打包了一份,叫了碰上的同班同学给霍莲带到教室去,然后又去给李芩送晚餐,却发现徐博岩也在病房,谷燚没说多话,只是把饭盒放在那儿。
医务室变回了以前的样子,人体骨骼图还挂在墙上,谷燚站在图前看了一会儿,安安静静的就像她一如往常的让人感到奇怪的常态。
没有人来和她说话,然后她离开。在回教室的路上她接到一个电话,来自霍莲的爸爸。
霍莲终于要有继母了,不过这个继母的名分还没有正式确定下来。霍莲爸爸的意思是带他现在的女朋友回来见女儿,别人家都是孩子带男女朋友回家见家长的,这里是做家长的带女朋友回来见孩子。
他怕霍莲不喜欢这一次的继母人选,希望谷燚能和霍莲提前交流一下。
谷燚没有犹豫就答应,她觉得霍莲的爸爸真可爱,想再婚却那么考虑女儿的意见,生怕女儿的不认可。霍莲一直都是她爸迟迟没拿到手的第二张结婚证的签证官。
回想起来,谷燚也没觉得她有多讨厌水茗雅,只是一直都觉得没法共存罢了,她一直不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连她自己也知道。
四周都被天幕的晦涩渗透,篮球场上的男生无心恋战响了下课铃后不久便结束比赛。有人经过谷燚身边时和她打招呼,谷燚从失神状态恢复,礼貌地微笑回应。她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但又确信自己和他没有什么交集,她今天回应的时候还笑了,因为她现在还有些高兴。
正想着她已经走过了高三教学楼的范围,走到了林荫道上。她疑惑自己是怎么失神到走错了路。
这是一条南北展开的路,风吹的时候荷花玉兰宽厚的叶子哗哗作响,路人裹紧衣服,女生挽着同伴的胳膊加快速度匆匆走过。谷燚连冷都没有在意,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
天黑得快,林荫道又显得更加阴冷,虽然学生大部分是去吃饭或者回教室,但也有和她同方向的人,可他们都看不见吗?
一中建在山上,有很多斜坡,这条路向下倾斜,走过了大概八十米后之后荷花玉兰树换成了钢铁护栏,左侧是田径场,右侧走下顺地势而建的的十几级台阶后是诺大的篮球场,总面积比学校的足球场还大。
而这个时候荷花玉兰树不绝的延伸下去,直到模糊得看不见。
她走了过去,再走下去就是梦中那座仿古的拱桥了吧?
怎么会困扰到自己?从小到大,从家乡到梧声,放学回家的路上都不用经过这样的一座拱桥,倒是,谷燚微微皱眉,去霍莲家时会经过,去金谷花园必经护城河,长长的护城河上有各式各样的仿古的桥。
梦中街上的喧闹离自己越来越远,现在的自己还能听见从身边经过的女生说话的声音,树叶摩擦的响声,还有一边高一高二教学楼里涌出的学生们的声音。
但这是模糊的,仿佛隔了太多的杂质才传来,虚弱辽远。反而其中有一种声音异常清晰。
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是一种节奏,分明不像但是她想起她听过的一首歌的意境。
一片片月瓣舒缓凋谢,落在湖面,倒映在看湖人的眼里。
从屋檐升腾的烟雾在空中迷失殆尽,了却无痕。
游弋在白云中的孤雁,声声哀号让人忍不住想拉弓虚发毙命这种煎熬。
黎明前江上清晰空明的船棹击水声,远处寺庙响起了钟鼓,渐行渐远,笛声勾魂摄魄,未尽悠长,但是春去匆匆。
她想起歌名。谷燚觉得自己要是生活在古代,该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文人。
她向眼前出现的桥走去,去找那个声音。
还记得地狱十宫画卷上的描绘。丢下山被竖立的刀剑刺死的人,六只眼睛的判官,牌坊下一只张开大嘴的绿面龙头..
有什么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不是三叉戟刺入了血肉,谷燚站在桥的一头,觉得自己就要遵循梦里的进程看到剩下的部分,也能看到那些还没梦到的世界。
她很快寻到声源,地狱本该出现的悲号没有出现,寂静的只剩下那个声音。没有头却不像以脐为口以乳为目的刑天一样健壮反而羸弱的身体,两手挥舞,其中一只手抓着面目狰狞的人头的束发,用不再滴血的这个人头捶打被押送的亡灵。
谷燚定在了原地,无头鬼身后是明亮的大堂,与画卷描绘得一模一样。
越远越暗,扩大了视野后就是令人震惊到想不出词语来形容的血海,越来越暗,血,火,金灯,白色的尸体,黑夜交织成一幅经典色的构图。地狱的永不见天日在映衬那明亮温暖的的大堂,就像茫茫夜色下,海面一座孤岛上正在喷发的火山。
她没有迈步,她伸手去试探,看见大堂最尊贵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英气挺拔,却唯独看不清他的脸。和梦中一样,她看不清。
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归属感。就像程奶奶死前说的这是她的故乡,她要在这故乡安葬一样。
尘归尘,土归土。
桥上走来黑衣人,面目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白皙尖利的下颌,一种华美的撩倒众生的白皙尖利,仿佛月光流淌而过的温润明珠。融化的钻石化成两条溪流滑下来,凝成冰凉沁骨的泪珠打在锁链上。
哭得没有任何声音。
远处有节奏的击打声中,泪珠打在锁链上的声音慢慢清晰得飞扬跋扈起来,吸引了别人的注意,有种飞扬跋扈得来的怜惜。
黑衣人抬起了头,出现殷红的嘴唇和精心雕刻抛光的鼻子,还有白皙的不带血色的脸颊,只是那总容易勾起人的好奇心的眼睛还隐藏在黑暗里。是如浩瀚的夜空?还是琥珀般的茶色?或者精雕细刻的玉珠?雨后望远山的混沌?
然而黑衣人开口了,说:“你回来了。”
谷燚很高兴,因为终于到了梦的延续。她偏偏头,似乎明明有听过但一时想不起这个声音了,不知道怎么回话,她急切的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这时候有光芒围绕自己还举在半空中的手,手挥到的地方像瓷器化成粉末般淡化散开。
又要消失了吗?但这一次它发生在自己醒着的时候。“等一下!”谷燚向前走去,没有任何顾虑的踏上这座桥,她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而那场景就像浓墨洒在热水里扩散动作的回放,像被什么力量吸走,只剩下黑红交织的光影在退却。
她想捉住。
“唉..”有人在远处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也是清晰可辨。霎时有风声掠过,谷燚被一股力量扯了回去,她的耳边出现呼吸声,在她撞上这个温暖的物体的同时,眼前的那副景象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