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牵涉到亲子，妇人果然敛起泪珠，低声道：“我妇道人家又懂得什么，倒是你饱读诗书，若能帮帮你弟弟，那也好不过。”
“二娘不必自谦。弟弟聪颖过人，只是遇事欠少圆通，二娘在一旁提点，加之又有父亲打点，想来平步青云也非难事。”
“你尽给我宽心。”妇人放下纸，微露笑意。
鹿晗同笑，再次提笔写道：“只是弟弟年青，就要同兄长责任一并接过，为高堂尽孝，为国尽忠，很是难为他了。”
妇人摇了摇头，道：“你们是兄弟，这是份内之事，莫要说的生分。”
又谈了片刻，鹿晗面露倦意，妇人连忙嘱咐他保重身体，这才离去。
她离开后，鹿晗独自在椅中坐了良久，视线停留在桌上那些写满字句的白纸上，不知想到什么，幽幽露出一道充满讥讽意味的无奈笑容来。片刻才抬手将纸张整理好，摇铃唤来侍女，取过铁盆，一把火将泛着墨香的纸页化了灰。
夜至此已深，外厅的喧闹也静泛下来。鹿晗叫人打开窗，裹紧了狐裘倚在椅上看着窗外夜色。这晚星月俱是消瘦，偶有山风吹过，将他额前碎发扬起又落下，一遍复一遍。
又是良久功夫，鹿晗突然动了动，抽出暖筒里的手，将轮椅移到案前，重新铺开纸墨，写道：你来了。
将纸张推向桌案中央给人看，周围安静。
鹿晗但笑不语，静静等着。
惟他一人的屋子，在寂静了片刻后有了非同一般的景象。
只见桌上白纸，无风自动，搁置在砚台上的笔杆也立了起来，蘸着墨移到纸上略顿，而后浓墨与纸上逐渐勒出文字，字迹端正，似是答鹿晗的话，写着：你如何得知？
鹿晗仍是笑着，且眨了眨眼一副卖关子的神态对着虚空。
空气里如那日一样，缭绕着突如其来的草木清香，那味道如雨后森林，有一种冷冽的清新。
这气息，在体内呕出污秽鲜血昏昏沉沉的那日，出现在周身被腐臭环绕的他身旁，彷如黑暗中一道突兀降临的光亮，深刻的烙在了鹿晗心里。
终身都没有忘却。
鹿晗突然吸了吸鼻子，而后有些讶异的提笔写道：你去了山顶温泉？
那人依旧未现身，却自笔架上重新取笔来，在他那问话旁，回了个：是。
原先的疑惑却也叫鹿晗这么一问，自发解了，温泉特有的硫磺味道，是鹿晗发问所在，他也得知鹿晗自何处轻易知道了他的到来。
嗅觉倒像野兽。
却谁也没再将这个话题延伸下去，转而清谈其他。
鹿晗虽承他开恩，留得一命，心中却时时谨记他是蛇妖，非我族类。不是不提防的。
却不想这妖如人一般，有名有姓，享受温泉不说，还在这里，以纸笔伴他对话了一个时辰。
虽言简意赅字句淡漠，却有着非常人的耐性。
对他这神通广大的妖来说，更简洁的对话方式不是没有，鹿晗就曾领教过。这蛇却弃置不用。
鹿晗自失语后，也时常同人交流，却从未有人肯这般，耐着性子用纸笔一点点写给他听。一个时辰的光阴并不长，与人的一生不过是沙粒，却让他心中的提防瓦解不说，更是生出一种微妙的亲近来。
他将布满字迹的纸张取过放置一旁，鹿晗面带微笑，蘸了墨汁在新铺开的白纸上继续与他交谈：我若助你顺利劫渡，可有回礼？
清隽字迹旁很快出现一行端正笔迹，简洁照旧：许你康复，一如常人。
鹿晗手腕一颤，饱饮墨汁的笔尖重重划在雪白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