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苏夜背着半人高竹篓,他手里握着一把黝黑锋利的小斧头,一袭青衣包裹的单薄身躯在同伴中显得尤为明显,清秀脸上眼眸透露坚毅光芒,倔强的嘴唇抿起,不断挑选合适柴木。
与伙伴们不同,苏夜没有特意去砍伐粗木,只是找些易燃的树枝用小斧砍成一段段后整齐地码放在背篓中。
他年岁尚幼,却知贪多非福的道理。自己一身气力有限,需要尽量避免挥霍,不然即使砍下再多,也难能背回家中。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多数山民子弟刚会走便能帮家中爹娘分担活计。
年景颓唐,朝廷又连年征战,普通百姓过的极为艰苦。
山村靠近苍月山脉,村民多年来靠山吃山,常时伙伴们多会聚众上山打柴,一担柴背到县城可以换取两个铜子,手脚勤快的少年们最不惜力气。
两个铜子能买半斤杂合面儿,参合野菜煮稀糊糊儿够全家老小饱饱吃上一顿,都是半大少年,正是能吃的年纪,挨饿的滋味可不好受。
挥动手中小斧,手臂上传来酸痛让苏夜忍不住直抽冷气,年仅七岁的他央求很久,伙伴才破例带上他。
苍月山脉绵延数十万里,其中凶猛野兽不可计数,更传闻在山区深处,甚至有可汲取天地灵气修炼的妖兽存在。即便他们只在山区外围活动也有一定风险存在。
“不知道妖兽是什么摸样,会不会比人熊剑虎更凶猛。”
苏夜摇摇头甩掉脑子里各种奇怪想法,他淳朴的眼睛闪烁灵动,常时可没少缠着阿娘,央阿娘讲各种故事,而此番他悄悄进山打柴并没有经过娘亲同意。
“阿爹整日里忙着在城中做活,自己多干些能帮阿爹分担不少。”
心中想到阿爹回家看到满满一竹篓柴木吃惊表情,一缕带着喜悦的得意爬上他嘴角。
干净的笑容如同他的心思一般简单。
“怎么样小夜打柴不比在村里玩耍吧。”
开口询问的是刘武,伙伴们公认的大哥,年龄最长,早在四年前就跟是猎户的阿爹进山猎过青狼,处事向来很公道,包括苏夜在内的众人都服气刘武。
如果没有刘武带头,大人们也不会放心孩子进山打柴。
十七岁的刘武浑身透着彪悍,一套普通黑虎拳十年如一日的辛勤苦练,把他身体打熬的像砂石般粗粝,如果少年们再知道多一点,便会明白精气逼人的刘武正处于练皮期巅峰。
仅凭黑虎拳硬生生修炼到武道一重境界巅峰刘武所付出的代价何止是汗水。
就像少年们私底下议论猜测的一样,刘武可以徒手击杀落单的青狼。但谁也看不见他麻布衣服里密密麻麻的骇人伤疤。
面对刘武调笑,苏夜抬手抹去额头汗水回答道;“我没事武哥,打柴是很辛苦,不过我可不怕。”
手臂酸痛,掌心磨出血泡,苏夜高昂的小脸上,却是神色倔强,一副不肯服输摸样,他可不想被伙伴瞧不起。
执拗的表情换来一干少年善意哄笑,虽然都极为疲惫,笑声却无比爽朗。
明白伙伴并无恶意,苏夜还是忍不住尴尬地红了脸道;“有什么可笑,我是不怕辛苦,难道你们怕?”
“好样的!”
拍拍苏夜肩膀刘武扬起手止住少年们笑声,大声道;“加把劲儿兄弟们,天快黑了,赶黑透前回去吃杂面黄饼!”
咽了咽口水,少年们腹中一阵难受,杂面黄饼可是不多得的美味,贫瘠山村,家家存粮都不多,倘若不是上山打柴,一般人家晚饭仅以稀汤寡水果腹。
手里默默加速苏夜心中一动,想起前几日阿爹从城里回来说朝廷又要打仗,他道;“武哥,我阿爹说朝廷又要打仗了,听说附近村子很多人都去了县城。”
“武哥,小夜说的是真的吗?”
小胖子来福迫不及待追问,圆滚滚的脸蛋上全是兴奋。
这个年代,普通人家能有胖子,着实不易——他有嫁了元族老爷做妾的姐!
刘武浓密的双眉紧锁,又倏然散开,淡淡道;“没错,要打仗了,这回我是要去的。”
征兵的消息刘武早有所闻,事实上他一直在做准备。
原本听说要打仗窃窃议论的少年们突然寂静无声,包括苏夜在内,都吃惊地看着刘武,随即又恍然,楚人只有上阵杀敌才能脱去贱籍身份,才允许有自己的田地和牛。
田地和耕牛,这是山村中大部分少年朴素的梦想,能有自己的地和牛养活一家老小就是最大出息
苏夜没料到刘武已经准备去参加行伍。
“沙场!”
咀嚼着这个字眼儿脑海一阵迷茫,阿娘故事里,战场是要死人的。
成千上万的人厮杀,枪阵如林,万箭似雨,再骁勇的人怕是也难捱过几回。
除非是不惧刀斧的仙人,普通人结局几乎都是埋骨他乡,只有少数才能侥幸活下来重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神话。
他没有沙场梦,也没有将军梦,年幼的苏夜明白同伴们那种脱离贱籍渴求,可仍是不忍去想这个残酷的事实。
“其实每顿有杂面饼就挺好。”低下头半张着嘴欲言又止,浑浊的汗水滴在地上,他悄然思量;“如果是白面饼更好。”
暗暗揉了次肚皮,白面饼的滋味在记忆中翻腾。
“武哥等你成了将军带着我们一起去打仗!”
来福憧憬地望着刘武,其他少年跟着起哄,有的道:“武哥成了将军可不能忘记我们。”还有道;“武哥当了将军到时就会有很多封地,我给武哥种地去。”
这话说出来就遭到鄙视,素来也颇有威望的来福不屑道;“小三子,你怎么如此胆小,大丈夫就要鼎食天下,都跟着武哥当将军才好呢!”
小三子面色通红,他性格懦弱,平常里偶尔碰到虫蛇都会吓的脸色苍白,当然不懂什么叫做鼎食天下。至于来福,也不过是进城里看望家姐时被带着去戏楼听了两回书方才记住。
就因为听过两回书,来福相当了不得一阵,山村里,绝大部分孩子都没有上过城,更别提花费数十铜钱听书。
对于伙伴们的单纯和期望刘武苦笑;“战场?阿爹就是死在战场的,方圆百里内最好的猎手,百步外可以射中最矫捷红狐眼睛的猎人。
可是不甘心啊,只剩自己了,不博一把难道终日里打柴度日?或是给异族老爷们当下作?”
刘武暗自咬紧牙关“只有脱离贱籍才有资格活的更好,不然哪怕武技再高也是没有意义。常日里辛勤苦练,大山中与野兽生死搏杀不就是为了一朝出人头地么?
更何况靠着阿爹遗留的一本黑虎拳刘武已经走到了他所能接触的武道顶点,追求武道更高境界以贱籍身份简直比登天还难!
功法,秘技,丹药,这些每一样都是漫漫武道路不可缺少之物。唯一能得到机会便是从军,便是去替朝廷厮杀!”
天空中一只大雁孤零零盘旋发出阵阵悲鸣,应该是失去了同伴所以才悲鸣不停。
苏夜望向孤雁怔怔出神,隔数十丈远,似乎都能看清它无助的眼神,兴许是雁鸣过于凄凉,少年们再次寂静无声。
刘武动了动肩膀,他带着弓箭,可终究没有拔箭射出,他也是孤雁,曾经阿爹说刘家是大户,如今只有自己了。
……
小山村路口土坡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儿。
五六岁摸样,头发散乱发黄,两个小小的羊角辫用红绳绑着,清亮亮地鼻汤挂在唇边,灵动地眼睛认真向山里张望。
她在等兄长回家,阿娘说山里有狼,她害怕狼,每年村子里都有狼叼走顽童的传说。幼小的她舍不得自己兄长被狼吃掉,固执地守在村口。
“雨丫头还不回家吃饭呢?”
路过的村民善意逗弄小苏木匠可爱的女儿,小苏木匠的一对儿女都跟年画里的娃娃那么精致可爱全村人几乎没有不喜欢的。
苏雨摸摸瘪着的小肚子露出碎碎的奶牙回答说;“等哥哥!”这个下午,类似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好多遍。
小苏木匠常出门做活儿,苏娘子又长期抱病在身,对于这对儿来到山村将近七年的夫妻,村子里人很是尊重,能帮把就帮把都不容易。
尤其小苏木匠帮村里人做活几乎全是义务没要过钱,苏娘子更别提听说能识字。
“丫头随大娘去吃饭咧。”
余大娘是来福的阿娘,性子泼辣,不过对苏夜兄妹却极好,她早先有个女儿嫁给了异族,在村子里是颇为富足的门户,当然,倘若不是苏娘子抱病,凭小苏木匠的手艺哪怕是年头再不景气也是可以攒下银两。
苏雨咬着嘴唇,肚子很饿,可还是摇头,闪闪发亮的眼睛里有迟疑,阿娘说不让去别人家吃饭。
连年兵灾战祸,小山村里山民又几乎全是贱籍谁家粮食都不太富裕。
余大娘无奈,苏雨的性子固执,将手里攥着的几颗蜜饯果子一把塞到女童手里转身离去。
“小苏木匠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可咱家毕竟强些!”
余大娘舍得,果子是女儿托人从城里捎回来的,特别的甜。
对苏雨地抗拒,她心里只有怜爱,孙女也快这么大了,幸好元族不轻女!
似小贼般忐忑偷偷看了看手里鲜红果子,红艳艳圆润可爱中透着香气。
“是余大娘给我不是我自己要的。”
苏雨心跳厉害,她掰着手指安慰自己“我没有要!”
数数手里果子,余大娘给了四个呢!自己吃一个,给兄长留一个,阿娘吃两个,阿爹不吃。
在她印象中,阿爹从来不会吃阿娘做的饭菜以外吃食。
咬下去苏雨哭了,那么苦!
涩涩感觉让嘴里无比难受,她不知道要去掉果子外壳儿,小姑娘长长睫毛颤抖,眼泪像豆豆般颗颗掉落,最后连成一条水线在粉嫩的脸皮上。
她哭着继续咬着里面的果肉,酸甜酸甜的肉汁吸进嘴里,幸福地味道又让她满足的笑,精致笑颜上布满泪痕小摸样极为可人。